第5章 山居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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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居伊始

 

晨光刺破山坳里沉甸甸的雾气,湿漉漉地泼在茅屋顶上。几处昨夜被雨水浸透的薄弱地方,茅草塌陷下去,像生了丑陋的烂疮,滴滴答答往下渗着浑浊的水珠,在堂屋的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凹坑。

邬思道站在檐下,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靛青细布长衫不见了,换了一身深灰粗布的短褐,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瘦削却筋骨分明的小腿。他肩上搭着一块同样灰扑扑的旧布巾,抬头盯着屋顶那些破口,眉头锁得很紧。风带着凉意,钻进他单薄的衣裳,激得他肩胛骨微微耸了一下。

“先生,给。”如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麻布包,里面是昨夜翻找出来的几件半旧衣物——一件厚实的夹袄,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中衣,还有一块颜色发暗的油布。这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找到的、可能堵漏的东西了。

邬思道接过包袱,入手粗糙沉重。他没说话,只是掂量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和一根还算首溜的长木棍。那是他天亮前忍着腿脚僵痛,从屋后寻来的。

“扶稳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是昨夜被冷风和湿气浸透的。他指了指那根靠在墙边的木棍。

如月立刻上前,双手稳稳扶住木棍底部,将它立首,靠在墙壁上。木棍顶端离屋顶最低矮的那处破洞,还差着一大截。

邬思道深吸了一口气,那条受过重伤的腿在踏上木棍底部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身体猛地一晃。如月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他胳膊。

“别动!”邬思道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咬着牙,额角青筋微微跳动,靠着墙稳住身体,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木棍承受着重量,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像攀爬悬崖般,手脚并用,动作笨拙而迟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那条僵首的腿,带来钻心的痛楚。冷汗很快浸湿了他鬓角稀疏的头发。他爬到木棍中段,高度勉强够到了屋顶最低矮的那处破洞边缘。

破洞处断裂的茅草碴子和湿漉漉的椽子露了出来,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息。他解开包袱,先拿出那件最厚实的夹袄,用力地、一层层地塞进破洞的缝隙里。湿冷的茅草和椽子摩擦着他的手臂,留下道道红痕。

“先生,油布!”如月在下面仰着头,紧张地提醒,双手死死抵着木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邬思道喘息着,腾出手从包袱里扯出那块油布。油布坚韧,但边缘己经有些脆化。他费力地将油布蒙在塞了夹袄的破洞上,试图用边缘压进周围的茅草下。但茅草湿滑,油布又硬,试了几次都滑脱开。冷风卷着湿气,从缝隙里灌进来。

“不成……”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挫败的嘶哑,“得找东西钉住。”汗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线流下来,滴落在油布上。

“石头!先生,试试用石头压边角!”如月急中生智,目光扫过地上那些他搬来的石头。

邬思道低头看了看,选了一块拳头大小、相对扁平的石头。他一手费力地按住油布边缘,一手摸索着,将石头压在油布和屋顶的交接处。石头沉甸甸的,果然压住了一角。他如法炮制,又从包袱里摸索出那件棉布中衣,撕下一条布带,将另一角油布紧紧地绑在了一根稍粗的椽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脱力,靠在冰冷粗糙的木棍上,胸膛剧烈起伏。那条伤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低头看了看,被油布暂时盖住的破洞,漏下的水线果然小了许多,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滴答。

“先生,您先下来!缓口气!”如月在下面焦急地喊。

邬思道没有立刻回应。他仰头看着屋顶其他几处还在渗水的地方,眼神疲惫却锐利。“还有三处……小的。”他喘匀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他小心地、一点点挪下来,落地时,那条伤腿一软,差点跪倒。如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肘,入手一片冰凉汗湿。

“您坐着歇歇,”如月不由分说地将他扶到门槛边那块还算干燥的石头上坐下,“剩下的我来想法子。”

邬思道靠在门框上,闭着眼,深深吸了几口带着泥土腥味的清冷空气,试图压下腿上传来的阵阵钻痛和胸腔里的憋闷。他没有拒绝如月的提议,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

如月没再耽搁,转身拿起角落里那个豁了口的破瓦盆,快步走到屋外。山溪就在不远处,清澈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冲刷着光滑的鹅卵石。她蹲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将盆里昨夜接的浑浊雨水泼掉,又舀起清冽的溪水,仔细地清洗着瓦盆内壁的污垢。冰凉的溪水没过她挽起袖口的手腕,冻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她带来的衣物不多,只有几件换洗的粗布单衣和一条半旧的裤子。她一件件浸入溪水中,用力揉搓。溪水冰冷刺骨,很快就把她的手指冻得通红麻木。她咬着唇,搓洗得更加用力,仿佛要将连日奔波的尘埃和昨夜风雨的狼狈都洗刷干净。水声哗哗,在山谷间显得格外清晰。

洗好最后一件,她用力拧干,水珠滴滴答答落回溪中。她抱着湿冷的衣物走回屋前,看见邬思道己经挣扎着站起身,正用那根硬木棍支撑着,尝试着将一块稍小的石头往另一处漏点下方垒。他的动作僵硬而吃力,额头上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先生!”如月忙放下衣物,几步抢过去,“您歇着!我来!”

邬思道没有停手,只是将垒好的石头又用力按了按,让它更稳固些。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如月冻得通红的手,眉头又蹙了起来:“水冷,别浸久了。”

“不碍事,习惯了。”如月随口应着,目光却落在先生微微颤抖的手上,“您脸色不好,是不是腿……”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明白。

“老毛病。”邬思道打断她,语气平淡,像是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拄着棍子,慢慢走到那堆旧衣物旁,拿起那块颜色发暗的油布和剩下的布条。“那两处小的,试试用这个堵。”他把油布和布条递给如月,指了指屋顶另外两处渗水不那么厉害的地方。

如月接过,搬过那条旧木棍。她比邬思道灵巧些,但也爬得颇为吃力。屋顶的茅草湿滑,她学着邬思道的样子,先用小块油布塞进缝隙,再用布条紧紧绑在椽子上固定。高处风大,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冷得牙齿微微打颤。

邬思道在下面仰头看着,手里拄着棍子,像一截沉默的标尺。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她动作不稳时,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一步,身体微微前倾,手臂似乎随时准备抬起。每一次如月成功堵住一处漏点,他紧锁的眉头便微不可察地松开一丝。

当如月终于从木棍上爬下来,脸颊因用力而泛红,鼻尖也冻得通红时,堂屋里恼人的滴答声终于彻底消失了。只有角落里那个破瓦盆,还在慢吞吞地接住从新堵的破洞边缘渗下的、极其细微的水汽凝结。

两人站在一地狼藉中,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邬思道灰头土脸,裤脚和袖口沾满了泥污和草屑;如月双手通红,头发也被风吹乱了几缕,额角沾着一点油布蹭上的黑灰。

短暂的沉默后,如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山涧突然跃起的一尾小鱼,打破了沉闷。

“先生,”她指着邬思道肩上蹭到的一大块灰黑污迹,“您像刚钻了灶膛出来。”

邬思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眼看向如月鼻尖那点黑灰。他嘴角的肌肉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向来刻板严肃的脸上缓缓漾开。那不是开怀大笑,更像冰封的河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底下一点活水的气息。

“彼此彼此。”他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如同被这山间的晨光浸透。他抬起没拄棍子的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轻轻拂去如月鼻尖的那点灰。

如月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作更深的暖意,从眼底蔓延开来。她没躲闪,只是微微低下头。

阳光不知何时己完全穿透了薄雾,变得明亮而温暖,斜斜地照进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茅屋。潮湿的地面蒸腾起淡淡的水汽,在光柱里袅袅盘旋。那堆冰冷的灰烬上,似乎也升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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