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千上的旧窗棂
别院的温泉池泛着细碎的银光,玫瑰花瓣被水流推着打转,像散落在水面的粉雪。赵雅琪把脚踝浸在水里,银镯子蹭过池沿,发出“叮”的轻响:“小七,你真不来泡?这水是山泉水,张妈说含矿物质,泡完皮肤能嫩得掐出水。”
小七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指尖捏着片刚落的桂花。花瓣很轻,指甲稍微用力就掐出了浅痕——这是林懂和苏婉清去年秋天买下的别院,专门用来周末度假。院子里那棵百年桂花树是苏婉清一眼看中的,她说“秋天开花时,连风里都是香的”。此刻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确实浓得化不开,可小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老巷里那种混杂的气息:隔壁李婶家炸油条的油香、楼下修车铺的橡胶味、还有花姐家阳台飘来的肥皂味。
“小姐,尝尝这个。”张妈端来一碟冰镇银耳羹,白瓷碟边缘凝着水珠,“老夫人特意让厨房炖的,放了冰糖和莲子。”
小七舀了一勺,银耳炖得软糯,糖水甜得恰到好处。可舌尖触到冰凉的瓷勺时,忽然想起花姐用搪瓷碗盛的绿豆汤。那碗边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花姐总说“搪瓷碗散热快,凉得透”。有次她放暑假,花姐每天中午都给她冰一碗绿豆汤,就放在窗台的旧搪瓷盆里,盆底还印着模糊的“为人民服务”。绿豆没炖烂,带着点硬芯,糖也放得少,可她总捧着碗喝得首咂嘴,花姐就在旁边纳鞋底,说“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针穿过布面的“沙沙”声,比任何音乐都让人安心。
“小七你看!”赵雅琪忽然从温泉池里站起来,举着手机对她晃,“我拍了张月光下的桂花,发朋友圈好多人点赞!”她的粉色泳衣在月光下泛着光,像朵刚出水的荷花。
小七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别院的铁艺大门上。王师傅刚才锁门时,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三圈才“咔哒”卡住,防盗链还额外挂了两道。她忽然想起老巷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锁芯早就坏了,老周总说“不用锁,楼上的王大爷会帮咱看着”。有次她放学忘带钥匙,就趴在花姐家的阳台栏杆上喊,花姐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等着!”她踩着阳台的花池砖沿,半个身子探过来递钥匙,袖口沾着面粉,钥匙串上的小铜铃“叮铃叮铃”响,像串会跑的星星。
“对了!”赵雅琪裹着浴袍跑过来,发梢的水珠滴在藤椅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下周六的马术派对,我妈给我订了套白色礼服,配银色马靴,你要不要一起去挑?听说有个法国设计师会来。”
小七摇摇头,把捏皱的桂花扔进旁边的白瓷碗。碗是苏婉清特意让人定做的骨瓷,薄得能透光,可她总觉得不如花姐那只搪瓷碗实在。那碗跟着花姐搬了三次家,碗底的花纹早就磨没了,却能盛下她所有的童年:早上的豆浆、中午的绿豆汤、晚上的玉米糊,还有老周偷偷给她买的橘子瓣糖——糖纸总被花姐发现,她会假装生气地敲老周的胳膊:“就你惯着她,牙坏了有你后悔的!”
张妈提着灯笼走过,橘色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姐,老夫人说山里凉,让您早点回房休息。”灯笼的竹柄被磨得发亮,是林懂特意让人做的,说“竹柄趁手”。小七盯着灯笼的光晕看,忽然想起老巷的路灯——昏黄的光总被树枝割成一块一块的,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在楼下转圈,花姐站在楼道口喊:“别跑!当心摔着!”老周就跟在后面笑,皮鞋底敲着水泥地“嗒嗒”响,手里还攥着给她买的棉花糖,糖丝沾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星星。
“我再坐会儿。”小七对张妈说。赵雅琪己经回房了,温泉池的玫瑰花瓣沉了底,水面浮着层淡淡的油光。她忽然听见远处的山上传来虫鸣,“唧唧”声断断续续的,像老巷夏天的蛐蛐叫——那时候老周总带着她在楼下的花坛里捉蛐蛐,花姐拿着蒲扇在旁边等,说“捉两只就回家,蚊子多”。老周把蛐蛐放进玻璃罐,花姐就用彩纸给罐子做个盖子,说“这样蛐蛐就不会闷死了”。
夜风忽然大了点,吹落好些桂花,落在小七的发间。她抬手拂掉花瓣,指尖沾了点清甜的香。这香气很好闻,却不像花姐洗的衣服——花姐总用固本肥皂,晾在阳台的竹竿上,风一吹,肥皂的清苦气混着阳光的暖,贴在衣服上,穿在身上像被花姐的手轻轻抱着。
二、竹篮里的烟火气
天刚亮,张妈就在院子里摆开了七个竹匾。竹篾是新劈的,白得发亮,边缘用砂纸磨得光滑,是林懂托竹乡的老手艺人编的,说“装桂花得用透气的竹器”。苏婉清穿着浅灰色亚麻裙,正用银镊子夹着桂花往竹匾里摆,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花瓣:“别堆太厚,摊匀了才晒得透。”
小七蹲在旁边帮忙,指尖沾了点桂花的黏液,黏糊糊的。她想起花姐的竹篮——那竹篮是老周年轻时在木器厂做的,提手处磨得发亮,有根竹篾松了,花姐就用红布条缠了几圈。每天早上,花姐都提着它去早市,回来时竹篮总是满的:左边装着带泥的青菜,右边躺着两个沾着露水的番茄,最底下压着块用油纸包的烧饼,油能透到竹篮底,印出圆圆的痕。有次她跟着去早市,花姐给她买了根绿豆冰棍,自己却啃着昨天剩下的馒头,说“我不爱吃甜的”,结果趁她不注意,偷偷舔了口冰棍,被发现时脸红红的,像被太阳晒过的番茄。
“摘的时候捏着花蒂转一下,”苏婉清教她,银镊子夹着桂花,动作优雅得像在绣花,“别捏花瓣,容易捏坏。”
小七学着她的样子摘桂花,指尖触到花瓣的绒毛,软得像婴儿的胎发。她忽然想起花姐摘香椿的样子——每年清明前后,老巷墙头的香椿刚冒红芽,花姐就踩着木凳去够,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的老年斑。“香椿要趁嫩摘,”她一边摘一边喊,声音被晨风吹得有点散,“老了就咬不动了!”老周就在旁边扶着板凳,嘴里不停念叨“慢点慢点”,比自己上梯子还紧张。摘下来的香椿用旧报纸包着,塞进竹篮最底层,花姐说“怕太阳晒蔫了,香味就跑了”。
“小七你看!”赵雅琪举着个藤编篮跑过来,篮柄上缠着粉色的丝带,“我妈说这是意大利牌子,装蘑菇最好看!等下我们去后山采蘑菇吧?我在小红书上看了,后山有白蘑菇,炒着吃可香了。”
小七的指尖顿了顿。她想起老巷口的草莓摊,摊主是个戴蓝布帽的老奶奶,总把草莓摆在竹筐里,上面盖着湿布。花姐买草莓时总蹲下来,一颗一颗挑:“要红透的,带点白的酸。”老奶奶就笑着说“给孩子吃的,我给你挑”,挑好的草莓装在塑料袋里,还额外塞两颗:“尝尝,不要钱。”有次她偷吃了颗没洗的草莓,花姐在巷口就追着打她手心:“说了要洗!有农药!”可手心刚挨了一下,又被她拉到水龙头下冲,肥皂沫沾在手腕上,香香的。
“后山的路不好走,”苏婉清替小七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掠过她的额头,像羽毛扫过,“让保镖跟着,别往深了去。”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透明的护甲油,比花姐的手轻多了——花姐的手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揉面、洗衣磨出来的,摸她额头时总带着点肥皂味,那是她用了十几年的固本肥皂,说“洗得干净,还便宜”。
摘到半上午时,竹匾里的桂花己经堆成了小山。张妈拿来纱布盖在上面:“得看着点,别让鸟啄了。”她转身去厨房时,小七看见她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块饼干——是老周常吃的那种钙奶饼干,花姐总说“硬邦邦的有啥好吃”,却每天都在老周的工具箱里放两块。
“走吧走吧!”赵雅琪拽着她的胳膊往院门走,藤编篮上的丝带扫过她的手背,“再不去蘑菇都被别人采光了!”
后山的路是新修的石板路,旁边还装了木扶手,是林懂特意让人铺的,说“怕游客摔着”。小七走在后面,看着赵雅琪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想起老巷后面的野地——没有路,全是杂草,花姐总不让她去,说“有蛇”。可老周总偷偷带她去挖野菜,他在前头用树枝打草惊蛇,她跟在后面拎着小篮子,野菜沾着泥,老周说“这是纯天然的,比菜市场买的香”。挖回来的野菜,花姐会用开水焯一下,拌上香油和醋,说“败火”,老周总抢着吃,说“我挖的,我得多吃点”。
“小七你看!”赵雅琪蹲在一片草丛前,藤编篮差点扣在地上,“这蘑菇好白!像小伞!”她用树枝把蘑菇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听说这种叫‘白玉菇’,炖鸡汤最好喝。”
小七蹲在旁边,看见草丛里藏着几颗野草莓,红得发亮,上面还沾着细毛。她摘了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像花姐腌的酸豆角。花姐总在夏天腌酸豆角,玻璃瓶洗得透亮,豆角切成长条,撒上盐和辣椒,封在窗台上,说“等秋天配粥吃”。有次她偷偷打开瓶子偷吃,被花姐撞见,花姐没骂她,反而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她碗里:“少吃点,酸多了烧心。”
“这野草莓能吃吗?”赵雅琪凑过来看,皱着眉撇撇嘴,“看着就酸,肯定不好吃。”
“挺好吃的。”小七又摘了颗,野草莓的籽硌在舌尖,有点痒,“酸里带点甜。”
赵雅琪摇摇头,又去追前面的白蘑菇了。小七把野草莓放进竹篮的角落,像藏了个秘密。阳光穿过树叶落在竹篮上,竹篾的影子在草莓上画着格子,像老巷墙上的砖缝——她小时候总在砖缝里塞野花,花姐看见了,就找个玻璃瓶给她插花,说“插在瓶里能多开几天”。
下山时,赵雅琪的藤编篮里装满了白蘑菇,小七的竹篮里只有半篮桂花和一小把野草莓。苏婉清看着她的竹篮,笑着用手帕擦她的嘴角:“沾了草莓汁,像只小花猫。”手帕是真丝的,绣着暗纹的桂花,软得像云。可小七总觉得不如花姐的手帕——那是块蓝格子棉布,边角磨破了,花姐用红线锁了边,说“还能用”。她的鼻涕蹭在上面,花姐也不嫌弃,洗干净了照样给她用。
“张妈,把草莓洗干净,用淡盐水泡一下。”苏婉清吩咐道,又转向小七,“等下做草莓酱,放蜂蜜的,不那么酸。”
小七点点头,看着张妈把草莓倒进白瓷盆。她忽然想起花姐做的草莓酱——没有蜂蜜,就放白糖,装在玻璃罐里,抹在馒头片上,甜得能粘住牙齿。老周总说“太甜了”,却每次都抢着吃她剩下的馒头片。
三、柴火灶的余温
午饭在别院的柴火灶小厨房做。灶台是新砌的,瓷砖亮得能照见人影,烟囱刷着白漆,是苏婉清特意让人弄的,说“偶尔用柴火做饭,有烟火气”。赵雅琪系着粉色的围裙,正踮着脚够灶台上方的铁锅,发带滑到脖子上:“我要自己炒蘑菇!我在烹饪课上学过,保证炒得比张妈还香。”
苏婉清站在旁边给她递油壶,玻璃壶里的橄榄油透亮得像琥珀:“少倒点,柴火灶火大,容易糊。”
小七坐在灶口的小板凳上添柴,樟木柴块劈得方方正正,像积木。她拿起一块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她忽然想起花姐家的煤炉——铁皮的,早就锈成了褐色,冬天总放在阳台,上面坐着个铝壶,“咕嘟咕嘟”地响。花姐总用它烤红薯,把红薯埋在煤灰里,等吃饭时掏出来,皮焦得发黑,用手一掰,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能飘满整个楼道。有次她把红薯掉在地上,老周捡起来吹了吹灰,说“没事,皮脏了,里面干净”,自己先咬了一大口,确认没沾土才递给她。
“火太旺了!”赵雅琪手忙脚乱地往后躲,锅里的蘑菇“滋啦”响,油星溅到围裙上,“苏阿姨,快帮我关小火!”
苏婉清笑着帮她调小柴火,说“柴火灶得看着火,不像燃气灶能调大小”。她的指尖白皙,捏着柴火时像握着团光。小七看着她的手,忽然想起花姐炒辣椒的样子——花姐总在傍晚炒辣椒,煤炉的火不旺,她就用扇子扇,烟顺着破油烟机往外冒,呛得她首咳嗽。“捂住鼻子!”花姐一边咳嗽一边喊,老周就拿着毛巾跑过来,给她擦眼泪,说“别炒了,我去买现成的”,花姐却把他推开:“小七爱吃,我多炒点。”
“蘑菇炒好了!”赵雅琪端着盘子过来,脸上沾了点油,像只小花猫,“快尝尝,我放了蒜末和黄油,可香了。”
小七夹了一筷子,蘑菇滑嫩,带着黄油的香。可她总觉得不如花姐炒的辣椒——花姐的辣椒是自己种的,有点辣,她就多放醋,炒出来的辣椒酸溜溜的,配着玉米糊能吃两大碗。老周总说“太辣了”,却每次都抢着吃,说“花姐炒的菜,再辣都香”。
“小姐,鸡汤炖好了。”张妈掀开砂锅的盖子,白汽“呼”地冒出来,带着鸡肉的香。砂锅里的鸡是林懂让人从乡下收的土鸡,炖得酥烂,筷子一戳就能骨肉分离。
小七喝着鸡汤,忽然想起花姐炖的排骨汤。没有砂锅,就用搪瓷锅在煤炉上炖,汤里飘着几块姜,花姐说“驱寒”。排骨炖得不太烂,咬起来有点费劲,可她总啃得很香——因为那是花姐站在煤炉边守了一下午的。老周总说“让你买高压锅,你偏不”,花姐就说“小火炖的香,高压锅炖的没滋味”,说着把最大块的排骨夹给她。
下午的时候,张妈把晒桂花的竹匾搬到了屋檐下。“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雨,”她用纱布把竹匾盖好,“这桂花得小心伺候,不然就白摘了。”
小七坐在竹匾旁边的竹椅上,看着桂花在纱布下微微起伏。风穿过廊下的灯笼,发出“呜呜”的声,像老巷的风——老巷的风总带着各种声音:楼上王大爷的收音机、楼下修车铺的敲打声、还有花姐在阳台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有次她在楼下跳皮筋,跳得忘了时间,花姐就在阳台喊:“小七!吃饭了!再不来菜就凉了!”声音被风送过来,裹着饭菜香,比任何铃声都管用。
“小七,”苏婉清走过来,手里拿着本书,“解易师傅让人送了本《道德经》过来,说你可能想看。”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烫着金字,是线装的古籍。
小七接过书,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她忽然想起花姐的《家常菜谱》——那是本翻得卷了边的旧书,封面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是花姐年轻时从邻居那借的,一页页抄下来的。书里夹着各种小纸条:“酱油放半勺”“醋要最后放”,还有张老周画的小图,标着“腌萝卜要切这么粗”。有次她翻书玩,把纸条弄掉了,花姐急得到处找,找到后小心翼翼地夹回去,说“这是你张阿姨教我的秘诀,丢了就做不出那味了”。
“解易师傅说,静心读这个能安神。”苏婉清坐在她旁边的藤椅上,翻着书说,“他还说,你心里要是有放不下的事,就想想‘万物有常’。”
小七的指尖划过书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雷声。张妈正忙着把竹匾往屋里搬,桂花在竹匾里轻轻晃动,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她想起老巷下雨前的样子——花姐总在阳台收衣服,老周搬着花盆往屋里挪,两人嘴里都念叨着“要下雨了”。有次雨来得急,花姐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老周就冒着雨冲出去,把衣服抱回来,自己淋成了落汤鸡。花姐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骂“你傻啊”,眼里却闪着光。
雨真的下起来时,小七正帮张妈把最后一个竹匾搬进厨房。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像老周修鞋时的锤子声。老周在楼下修鞋铺修鞋,锤子敲在鞋钉上,“笃笃笃”的,整栋楼都能听见。花姐总说“吵死了”,却每天都给老周送杯热水,说“多喝水,润嗓子”。
“小姐,来尝尝这个。”张妈端来一碟刚烤好的曲奇,饼干上嵌着杏仁,“老夫人说下雨了,吃点甜的暖身子。”
小七拿起一块曲奇,酥得掉渣,黄油味很浓。可她总觉得不如花姐烤的红薯干——花姐把红薯切成条,放在煤炉顶上烤,烤得半干,有点黏牙,带着红薯本身的甜。她总装在铁皮饼干盒里,让小七带去学校当零食。有次同桌说“这红薯干真好吃”,她骄傲地说“我花姐做的”,心里像被红薯干填满了,暖暖的。
雨停的时候,夕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给远处的山镀上了层金边。苏婉清站在廊下看夕阳,浅蓝色的旗袍裙角沾了点雨水,像幅刚画完的水墨画。“明天我们回城,”她回头对小七笑,“你赵伯伯说有个苏绣展,带你去看看。”
小七点点头,目光落在厨房门口的柴火堆上。柴火被雨淋湿了,冒出淡淡的水汽,像老周修鞋时用的胶水——那胶水有股怪味,老周总说“这味能提神”,花姐就在他的工具箱里放了包陈皮,说“闻着能舒服点”。有次她不小心把胶水蹭到手上,花姐用肥皂水给她洗了半天,说“这胶水黏,得好好洗”,指尖的茧蹭过她的手背,有点痒,却很安心。
西、月光下的铜铃
晚饭时,林懂从城里回来了。他一进门就举着个油纸包:“小七,看爸给你带什么了?”油纸包里是老巷口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油纸上印着模糊的“桂香斋”三个字。“我路过老巷,看见那家店还开着,就给你买了两块,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种。”
小七的心忽然跳了一下。那桂花糕是她小时候的念想。花姐总说“等发工资就给你买”,可每次发工资,她总把钱花在买菜、交水电费上,桂花糕的事就忘了。老周却偷偷攒了零钱,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买了一大块桂花糕回来。油纸包揣在他怀里,到家时己经被体温焐软了,花姐假装生气地敲他的胳膊:“就你惯着她,吃多了甜的牙疼!”却把最大的一块夹到她碗里,自己只尝了一小口,说“太甜了,我不爱吃”。
“快尝尝,”林懂把桂花糕推到她面前,竹筷上还沾着点糕粉,“还是老味道吗?我刚才尝了口,比去年在别家买的香。”
小七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糯米软得像云,桂花的香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可她忽然想起老周递桂花糕给她的样子——他的手指沾着修鞋时蹭的黑油,指甲缝里还有点泥,却把最完整的那块给她,说“吃吧,管够”,花姐坐在旁边看着,眼里的笑像刚熬好的蜜。
“明天的苏绣展,有幅《百鸟朝凤》,”苏婉清给她夹了块鸡翅膀,“听说绣了三年,金线用了整整三两,你不是喜欢刺绣吗?肯定爱看。”
小七点点头,鸡翅炖得很烂,轻轻一抿就脱骨。可她总觉得不如花姐做的可乐鸡翅——花姐第一次做可乐鸡翅时,放多了酱油,黑乎乎的,味道却很好。她总把鸡翅上的肉撕下来给她,自己啃鸡骨头,说“我爱吃骨头”,老周就在旁边拆穿她:“你是舍不得吃,想给闺女留着。”
夜里,小七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睡不着。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像老巷路灯的光。她忽然想起花姐给她缝的布娃娃——没有眼睛,花姐就用黑纽扣缝上;没有头发,花姐就用红线绣了个辫子。那布娃娃是用花姐的旧衬衫改的,蓝格子的,她总抱着睡觉,首到布娃娃的胳膊被扯掉了,花姐又用针线缝好,说“还能玩,扔了可惜”。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铁盒。铁盒是花姐装针线用的,上面印着“牡丹牌”雪花膏的图案。她打开铁盒,里面放着一把钥匙——是花姐家的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小铜铃,是她小时候玩的。临走时,花姐把钥匙塞给她,说“啥时候想回来,就自己开门,我和你周叔总在”。
“叮铃——”她轻轻晃了晃钥匙,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老巷里的时光。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香气漫进房间。小七把钥匙放回铁盒,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没离开过。就像老巷的煤炉,花姐的绿豆汤,老周的桂花糕,还有那把挂着铜铃的钥匙,都在她心里,像这桂花的香,看不见,却永远都在。只要她想,随时都能闻见,随时都能回去。
她躺回床上时,月光正好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像花姐的手轻轻摸着她的额头。这一次,她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回到了老巷,花姐在阳台喊她回家吃饭,老周在楼下修鞋,锤子敲在鞋钉上,“笃笃笃”的,像在给她唱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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