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是被撞门声惊醒的。
凌晨西点，防盗门在合页上发出垂死的呻吟，她看见左顾扶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站在玄关，那男人的牛仔裤膝盖处破了个洞，正一脚把她摆在门边的换鞋凳踹到墙角。
"我表弟，"左顾的声音裹着隔夜的酒气，往她脸上喷，"跟人打架，得在这儿躲几天。"
小七盯着那男人露在破洞外的膝盖，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她想起昨天刚洗好的地垫，此刻正被那男人的脏鞋底碾出几道黑印。
"可是......"她想说这房子是父母留下的老院，邻居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老街坊，话没说完就被左顾捏住了下巴。
"没什么可是的。"他的拇指用力掐着她的下颌骨，眼里的红血丝比那男人膝盖上的血还触目惊心，"我姑求到我这儿了，你让我怎么拒绝？当初你开公司，我姑把养老钱都拿出来了，现在她儿子有难，你想让我做白眼狼？"
那笔钱小七记得。三万块，左顾的姑姑当时塞给她时，特意用红布包着，说"盼着你们发大财"。可后来公司倒闭，左顾早把那笔钱连本带利还了回去，甚至多给了五千块买补品。
她张了张嘴，却被左顾眼里的狠戾噎住了。
表弟在西厢房住了下来。第二天小七去职业学校上课前，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教案被撕了几页，上面用圆珠笔乱涂着"老女人"。她捏着碎纸去找左顾，他正蹲在院子里帮表弟擦那双沾着泥的运动鞋，头也没抬地说："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
"那是我备了三个晚上的课。"小七的声音发颤。
"课课课，你就知道你的课！"左顾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鞋刷甩出去，在青砖地上划出道白痕，"我表弟说了，他在网吧认识人，能帮咱们把杏花节剩下的货清了，你那破课能比得上这个？"
小七看着他，突然觉得陌生。这就是那个当年在她熬夜做方案时，悄悄给她披外套的左顾吗？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在父母坟前说"我会照顾好小七"的左顾吗？
真正的寒意，是从左顾的母亲带着七大姑八大姨闯进院子那天开始的。
"小七啊，不是我说你，"左顾的母亲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那是小七爷爷留下的老物件，她平时都舍不得让猫跳上去，"明知道家里难，你那点工资就该全交出来给左顾周转。女人家，挣再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男人？"
旁边的三姨婆跟着敲边鼓："就是，我听说明城（左顾的小名）最近在跟人合伙做工程，差着启动资金呢。你那间东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出去，租金正好能顶上。"
小七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东厢房里摆着父母的遗像，还有她从小到大的奖状，那是她心里最后的念想。
"那间房不能动。"她低声说。
"哟，这是翅膀硬了？"左顾的母亲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桌布上绣着的并蒂莲，"要不是我们左家收留你这个孤女，你早不知道在哪儿讨饭了！现在让你帮衬点家里，还摆起谱了？"
"妈！"小七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当年我爸妈走得急，是左顾说会把我当亲妹妹疼......"
"亲妹妹？"左顾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站了多久，脸上没什么表情，"亲妹妹会看着哥哥走投无路见死不救吗？小七，我真是看错你了。"
那句话像把生锈的斧子，一下劈开了小七的五脏六腑。她看着满屋子的"亲人"，他们的脸上或嘲讽，或贪婪，或冷漠，没有一个人记得，当年她把公司最好的订单让给左顾的表哥，自己扛下违约的损失；没有人记得，左顾父亲生病时，她白天跑医院，晚上守公司，熬得差点晕倒；更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围坐在这张堂屋里，吃着她做的年夜饭，说她是左家的福星。
原来福星落了难，就成了灾星。
表弟突然从东厢房跑出来，手里举着个相框，是小七和左顾在杏花节拍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样甜。"姐夫，这女的是谁啊？长得没我对象好看。"他嬉皮笑脸地把相框往地上一摔，玻璃碎了一地。
左顾右拦。
小七看着地上的碎玻璃，像看着自己被敲碎的心。她慢慢蹲下去，一片一片捡着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感觉。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团暗红，正好遮住了她当年笑弯的眼睛。
"够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你们要东厢房，要租金，要我的工资......都拿去。"
她站起身，看都没看左顾一眼，径首走出院门。身后传来左顾母亲得意的笑声，还有左顾低低的一句"早这样不就完了"。
巷子口的老槐树在风里哗哗作响，像在替她哭。小七摸着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像是被剜掉了一块。她一首以为，亲人是在你摔倒时能扶你一把的人，是在你冷的时候能给你披件衣的人，却没想过，他们会变成最想把你推入深渊的人。
是她自己傻，错把依赖当成了归宿，错把承诺当成了铠甲。到头来，打垮她的不是失败的事业，不是散尽的积蓄，而是那些她曾掏心掏肺对待、以为能依靠一辈子的亲人。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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