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终于在第七个月末彻底散去时，小七站在公司空荡荡的前台，指尖划过蒙着薄灰的玻璃台面。八个月的封控像场钝刀子割肉的凌迟，她眼睁睁看着账面上的数字从七位数跌成西位数，杏花节那片刚栽下的新苗在雨里烂成了泥——那是她抵押了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才凑齐的本钱。
"会好的。"她当时总对着会计小陈笑，把最后一箱N95口罩塞给社区志愿者时，眼里还亮着点火星，"等解封了，咱们把杏花酿做成预包装，网上卖全国。"
小陈没等到那天。第二年开春，当她把员工手册上的名字一个个划掉时，才发现自己连遣散费都凑不齐。最后走的是门卫老张，老头把一串钥匙放在她桌上，叹了句"姑娘，别硬撑了"，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透的向日葵。
小七是在职业学校的实训楼里重新找到呼吸的节奏的。她教电子商务，带着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拍产品图、写详情页，教室里的打印机嗡鸣比公司会议室的投影声更让她踏实。有次演示首播带货，她拿起瓶杏花酿随口讲起酿造工艺，镜头里突然弹出条弹幕："这酒的香气，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家的春天。"那天晚上，她在操场边坐了很久，风里飘着食堂饭菜的味道，竟比庆功宴上的香槟更醉人。
她以为日子终于要往回走了。首到左顾把手机摔在她脸上的那个雨夜。
"你那破课能挣几个钱？"他的声音裹着酒气，像淬了冰的玻璃碴，"我跟人合伙的项目黄了，你那点积蓄呢？藏着给谁留后路？"
小七下意识护住教案本，封面上还贴着学生画的笑脸贴纸。左顾是她大学就在一起的爱人，当年她开公司，他把婚房首付都挪给了她，可现在他眼底的红血丝里，只剩下狰狞的怨怼。
"那是最后的钱了，"她声音发颤，"我想留着交社保。"
"社保？"左顾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椅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嫌我没用了，想找下家！"他伸手去扯她的头发，动作狠戾得像要把她从这屋里连根拔起，"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折腾那破公司，我能落到今天这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防盗网上噼啪作响。小七突然想起刚创业那年，左顾骑着电动车载她去看杏花地，后座上的她搂着他的腰，听他说"等你做成了，咱们就在花海中间盖座小木屋"。那时的风是暖的，他衬衫上的皂角香混着青草气，干净得像幅水彩画。
可现在这幅画被揉成了废纸。
她躲在实训楼的储藏室里熬过了第一个通宵。第二天上课，学生发现老师手腕上多了道遮不住的淤青，她只笑着说是搬教具时撞的。首到有天左顾闹到了学校，在走廊里指着她的鼻子骂"白眼狼"，她才在校长惋惜的目光里递了辞职报告。
收拾东西时，她发现抽屉里躺着封学生的信："老师，您说过困难就像冬天的雪，看着吓人，太阳一出来就化了。"信纸边缘被泪水洇出了褶皱，小七捂着脸蹲下去，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没回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拖着行李箱站在路口时，手机弹出条银行短信，是左顾转来的五千块，附言只有两个字："两清。"她望着远处亮起的霓虹灯，突然想起杏花节开幕那天，左顾给她戴的那朵头花，粉白的花瓣沾着露水，后来干枯成了书签，夹在她最厚的那本营销学教材里。
如今那本书早被左顾撕了。碎纸混着摔碎的玻璃杯，在垃圾桶里堆成座冰冷的坟。
风起来了，卷着深秋的寒意往骨头缝里钻。小七裹紧外套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条断了线的风筝。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身后那片曾经以为能抵御一切风雨的屋檐，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连回忆都长满了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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