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广播的杂音像根生锈的铁丝，猝不及防地勒紧了小七的心脏。她正蹲在楼道给消毒喷壶加压，消毒水的白雾漫过膝盖，扩音器里突然爆出刺啦的电流声，接着是主播极力压抑的哽咽：“……年仅29岁的呼吸科医生林浩，连续工作72小时后，倒在了隔离病房的走廊上……”
喷壶的压杆在掌心硌出红印，小七望着窗台上那盆绿萝，新抽的嫩芽还裹着褐色的种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弹出的新闻推送带着冰冷的数字：全国新增确诊1289例，累计死亡病例突破五千。照片里的年轻医生戴着黑框眼镜，白大褂领口别着枚崭新的听诊器，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她忽然想起“吃果冻”护士说过，她们科室最年轻的医生也是29岁，总爱抢着值夜班，说“年轻人觉少”。
“七姐，4号楼的赵大哥把自己锁在屋里了。”志愿者小周的电话带着哭腔，“他刷到林医生的新闻，说什么都不肯开门做核酸，说‘反正都是躲不过去’……”小七抓起刚打印的预防手册往楼下跑，楼梯转角的公告栏前围了群人，有人用红笔在死亡数字旁画了个问号，有人贴了张黄纸，上面写着“求神拜佛保平安”。
401的防盗门像堵沉默的墙。小七敲了三次门，里面传来啤酒罐倒地的脆响。“赵大哥，我是小七，”她把预防手册从门缝塞进去，手册封面画着卡通医生，举着“科学防护”的盾牌，“这上面有协和医院的教授讲的防护要点，你看这个——”话音未落，手册被猛地推了出来，页脚折出难看的褶皱。
“别给我看这些！”男人的声音嘶哑，“新闻里那个医生不比谁懂？还不是没躲过去！”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小七突然想起赵大哥的妻子是护士，此刻正在方舱医院值守。她从包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是赵大嫂上周托人带回的全家福：穿防护服的女人比着剪刀手，赵大哥抱着三岁的儿子，背景是方舱医院的涂鸦墙，画着大大的太阳。
“嫂子昨天跟我视频，说天天盼着回家吃你做的红烧肉，”小七把照片从门缝塞进去，“她说儿子在视频里背会了七步洗手法，还说等解封了，要跟你比赛谁戴口罩规范。”门内的响动停了，过了很久，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小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社区广播报时的滴答声重合在一起。
半小时后，防盗门终于开了道缝。赵大哥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全家福。“我就是……太害怕了。”他声音发颤，指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死亡数字，“每次刷新都看见数字在涨，像眼睁睁看着水漫过来……”小七突然拉起他的手往厨房走，灶台上的铁锅还沾着上周的油渍。
“嫂子说你最会炒青菜，”她往锅里倒着油，“专家说了，多吃深绿色蔬菜能增强免疫力。”赵大哥愣了愣，接过锅铲时，手还在微微发抖。油热了，青菜下锅的瞬间，爆出滋啦的声响，像根火柴点燃了沉闷的空气。当饭菜端上桌时，赵大哥突然说：“我能看看那本手册吗？特别是……怎么给防护服消毒的部分，想给我媳妇寄点实用的过去。”
那天下午，小七把预防手册重新排版，每页都加上居民们的“生活小贴士”：赵大哥贡献了“厨房通风三步骤”，配图是他炒青菜的侧影；302张姐画了“儿童口罩佩戴示意图”，用儿子的卡通贴纸做装饰；连总说“老了学不会”的张爷爷，都让小七加上“遛鸟防疫法”——鸟笼要每天用酒精棉擦拭，与人保持两米以上距离。
“快乐抗疫站”挂牌那天，社区活动中心飘着爆米花的甜香。小七带着志愿者们把会议室改造成奇妙空间：墙上贴满孩子们画的“病毒退散符”，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勤洗手”“多通风”；老年腰鼓队的绸带绑在天花板上，系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每个气球里都塞着张防疫小知识；张爷爷的鸟笼挂在舞台中央，画眉鸟刚学会用《健康歌》的调子唱“戴口罩，防感冒”。
首场活动是“防疫变变变”时装秀。红领巾小姑娘穿着用消毒湿巾包装袋做的披风，胸前别着“洗手小卫士”的勋章；“吃果冻”护士的防护服上，被孩子们贴满星星贴纸，背后的“加油”两个字闪着银光；刘大叔最有创意，用豆瓣酱的空坛子做了顶头盔，上面插着“科学防疫”的小旗子，走台步时还模仿机器人的声音：“检测体温，36度5，正常！”
台下的笑声刚落，广播里突然插播新闻：“今日新增确诊病例……”前排有人下意识地摸口罩，赵大哥的儿子突然举起爆米花桶喊：“妈妈说，笑的时候免疫力会变强！”孩子的声音像道阳光，劈开了瞬间的沉默。小七突然跳上舞台，抓起麦克风：“接下来是互动环节——请大家边吃爆米花，边说出一个今天做过的防疫小事，谁说得最有趣，奖励赵大哥牌‘抗疫红烧肉’一份！”
“我！我！”小姑娘举着沾着糖粒的手，“我帮奶奶给门把手消毒，用的是七步洗手法的姿势！”李阿姨说给老年机贴了酒精棉片，刘大叔说炒菜时特意开窗通风，连401的赵大哥都红着脸说：“我给媳妇写了封‘防疫情书’，把戴口罩的要点写成了顺口溜。”
活动结束时，夕阳正往西边沉。小七站在门口送大家离开，看见赵大哥牵着儿子的手，孩子举着“洗手小卫士”勋章，边走边背：“内外夹弓大立腕，病毒见了掉头跑！”张爷爷的画眉鸟在笼里唱着新编的调子，“吃果冻”护士发来微信，说她们把时装秀的照片贴在了方舱医院的走廊，有个病人看了之后，主动要求下床做八段锦。
整理活动记录时，小七的手机又弹出新闻推送，死亡数字依旧醒目。她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今天的快乐清单：赵大哥儿子学会了正确戴口罩，李阿姨的孙子视频时表演了防疫儿歌，社区的新增病例连续三天下降……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温暖的省略号。她忽然想起那个年轻医生的笑容，想起新闻里那些冰冷的数字，然后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快乐不是无视困难，而是带着勇气，把日子过成亮晶晶的样子。”
社区广播里，《核酸队伍里的歌》又响了起来。小七跟着旋律轻轻唱，消毒水的味道里，仿佛混进了爆米花的甜，红烧肉的香，还有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这些细碎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快乐，像一张张细密的网，正慢慢接住那些坠落的恐惧，托举起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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