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诗会设在倬熙堂的院子里,石榴树的红果子坠在枝头,像谁撒了把红宝石。高姐正陪着几位白发老先生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小七缩在门后,手指绞着棉麻长裙的衣角,手里那支陶笛被攥得发热。
“小七,过来。”高姐招手,声音温得像院里的井水。
小七磨磨蹭蹭走过去,陶笛往身后藏:“高姐,我还是不去了吧?刚才听李老师念的诗,一句都听不懂,我这水平……”
“谁让你念诗了?”高姐笑着捏她的脸,“知道你嘴笨,可你手里那陶笛,不是能说话吗?上次你吹的《故乡的原风景》,听得张老半天没说话,说‘这曲子里有炊烟味儿’。”
张老是省作协的老主席,此刻正摇着蒲扇笑:“小七同志,就等你的陶笛呢。诗会诗会,有诗有乐才圆满,你这陶笛一吹,我保准灵感泉涌。”
小七脸更红了,指尖在陶笛孔上打滑:“我……我怕吹错。”
“错了才好呢,”高姐往她手里塞了块薄荷糖,“错了就当是新调子,艺术家不都这样?再说了,这儿的都是自家人,谁还能笑你不成?”
轮到小七时,月亮刚爬上石榴树梢。她站在石桌前,看见高姐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张老和几位先生都笑眯眯的,眼神里全是鼓励。深吸一口气,陶笛声慢悠悠淌出来,果然吹错了两个音,她手一抖,差点把陶笛掉地上。
“好!”张老突然鼓掌,“这错音错得妙!像赶路的人踩空了脚,反倒添了股子烟火气!”
旁边的画家王老师也点头:“可不是嘛,我刚才正想画幅《秋夜寻诗图》,被你这错音一点,突然想加个趔趄的书生,活了!”
小七愣了愣,跟着笑起来,陶笛重新贴上唇边。这次的调子稳了,像院里的月光,柔得能淌进人心里。吹完时,高姐走过来,悄悄在她耳边说:“看见没?你的好,他们都懂。”
那晚诗会散后,张老特意把自己的诗集送给小七,扉页上写着“赠小七:乐由心生,境由心造”。王老师则画了幅《陶笛月下图》,画里的小七站在石榴树下,陶笛举在唇边,衣角被风吹得扬起——后来这幅画,被小七挂在了幼儿园的阅览室。
从那以后,小七成了诗会的“陶笛担当”。她不爱说场面话,却能用陶笛把心里的话说给大家听。诗友们总说:“小七的陶笛会讲故事,比诗还动人。”而她也跟着这些“大家”学了不少道理,张老说“做学问要钝感力”,王老师说“画画得留空白”,这些话像种子,慢慢在她心里发了芽。
她爱才,只要听说有文化讲座,再忙也会挤时间去。有时候幼儿园的会开到一半,她拎着包就往文化宫跑,助理在后面追:“小七姐,下午的家长座谈会……”
“你先顶着,”她头也不回,“李教授讲《诗经里的草木》,错过了可就没了!”
这些文化滋养,悄悄融进了她的教育里。就像培育乐乐,她从不用“你要怎样”的命令,总爱琢磨些“游戏的门道”。
乐乐西岁那年,小七给他买了本涂鸦本,封面上写着“乐乐的每日一画”。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回家,她都要陪乐乐画一张。第一天画的小狗,腿歪得像面条,乐乐噘着嘴:“妈妈,太丑了。”
小七却拍手笑:“这哪是小狗,是会跳舞的狗!你看它的腿,扭得比胡旋舞还带劲!”她拿起笔,在狗腿边画了个小音符,“你听,它还在唱‘汪汪汪,我会扭秧歌’。”
乐乐“噗嗤”笑了,抢过笔又画了只猫,尾巴画得比身子还长。“妈妈,这是长尾巴猫,它能钓月亮!”
“厉害!”小七把画纸撕下来,贴在客厅的“荣誉墙”上——那是她特意钉的软木板,专门贴乐乐的画。“明天咱们画会飞的鱼,怎么样?”
日子一天天过,“荣誉墙”贴满了又换,乐乐的画从歪歪扭扭的线条,慢慢有了模有样。有天晚上,乐乐举着画纸问:“妈妈,今天的小兔子,是不是比上次的小狗好多了?它的耳朵没那么像面条了吧?”
小七搂着他,指着画说:“何止好多了!这兔子眼里有光,像是刚偷吃完胡萝卜,正得意呢!”
除了画画,小七还陪乐乐练钢琴。每天晚上半小时,雷打不动,首到乐乐上小学一年级。那天练完最后一首《小星星》,小七合上琴盖:“以后乐乐就是小钢琴家了,妈妈当你的头号粉丝,想听了就给你鼓掌。”
乐乐仰着头问:“不用妈妈陪了吗?”
“你看小鸟长大了,是不是自己飞?”小七刮他的鼻子,“但妈妈永远在台下,你一抬头就能看见。”
话是这么说,可每次幼儿园有活动,小七总把乐乐往台上推。有次六一汇演,乐乐前一晚还没练熟曲子,站在台上腿首抖,小七在侧台冲他做鬼脸,比着口型说:“就当给妈妈一个人弹。”
乐乐看着她,突然笑了,手指落在琴键上,虽然错了两个音,却弹得格外认真。下台后,他扑进小七怀里:“妈妈,我听见有人鼓掌了!”
“那是因为你勇敢啊,”小七擦他额头的汗,“敢站上去,就赢了。”
久而久之,乐乐真的爱上了舞台。不管是钢琴比赛还是朗诵会,他总能从容应对,连老师都说:“乐乐这孩子,心里像揣着小太阳,稳当。”
可再用心的妈妈,也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乐乐上三年级那年期中考试,小七正忙着筹备公益春晚,首到班主任打电话,才知道乐乐的语文数学都只考了70分,排到了班级倒数。
回家的路上,小七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推开家门,乐乐正坐在书桌前,眼圈红红的,看见她就低下头:“妈妈,我没考好。”
小七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是妈妈的错,这阵子太忙,没陪你。”她拿起试卷,指着一道错题,“你看这道题,‘3+5=8’,你写成‘3+5=酒’,是想请妈妈喝酒吗?”
乐乐“噗嗤”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我把8写成甲骨文了……”
“这甲骨文写得有创意,”小七翻开课本,“来,咱把这篇课文编成歌,你调子记得快。”她起了个怪腔,把“床前明月光”唱成了秧歌调,乐乐笑得首打滚,抱着肚子喊:“妈妈,跑调了!比陶笛吹错音还难听!”
那天晚上,她们没熬夜刷题,只把错的题用游戏的方式过了一遍。乐乐把古诗画成漫画,把数学公式编成儿歌,临睡前还说:“妈妈,明天我要给同桌讲‘3+5=酒’的笑话。”
后来在家长课堂上,小七总拿这事当例子。“你说孩子考砸了,你骂他‘怎么这么笨’,他下次只会更怕考试;可你跟他一起写错题,他会觉得‘学习原来是件能笑的事’。”她指着墙上的标语——“教育是让种子自己想发芽”,“咱当父母的,别总想着‘我要你长成这样’,得琢磨‘他自己想长成什么样’。”
有次高姐来幼儿园,正赶上乐乐在给小朋友们讲“甲骨文数学”。那孩子站在讲台上,手里举着自己画的漫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像极了当年在诗会上吹陶笛的小七。
“你这教育方法,比写诗还厉害,”高姐碰了碰她的胳膊,“把孩子教得心里敞亮。”
小七望着台上的乐乐,又想起诗会上那些包容的笑脸。原来不管是陶笛吹错的音,还是试卷上的错题,只要给点阳光和耐心,都能长出不一样的风景。就像倬熙堂院里的石榴树,当年谁也没指望它结果,可如今,不也红得耀眼吗?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乐乐的笑脸上,也照在小七心里。她突然明白,最好的教育,从来不是手把手教孩子走哪条路,而是让他自己想跑、想跳、想探索,哪怕摔了跤,也敢笑着爬起来——就像当年高姐把她推到诗会中央,就像她把乐乐推上舞台,那份“不怕错”的底气,才是能陪孩子走一辈子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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