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脉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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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文脉深深

 

2016年4月的风里还带着料峭,郊区农村小学的操场上却热闹得像开了春。80家会员单位的园长们正指挥着老师们搬书,绘本、名著、科普读物从卡车里涌出来,堆成了小山。孩子们扒着教学楼的窗户往里看,小脸蛋贴在玻璃上,印出一个个圆乎乎的影子。

“小七,这最后一摞是少儿版的《史记》,高姐特意让人从出版社调的货。”舞蹈学校的李老师擦着汗过来,手里还攥着张书单,“你看,她连‘适合8-12岁阅读’都标出来了。”

小七刚给孩子们分完糖果,听见“高姐”两个字,眼睛一下子亮了。远处的土路上扬起阵尘土,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正慢悠悠驶来——那是高姐的车,车牌号她闭着眼都能背下来。车刚停稳,高姐就推门下来,米白色的风衣被风吹得扬起边角,手里还拎着个布包。

“高姐!”小七跑过去,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高姐笑着扶住她,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慌啥,书又跑不了。”包里是两本线装书,封皮都磨毛了,“《随园诗话》和《人间词话》,你上次说想看,我从家里书架上找的。”

“您咋还带这个?”小七摸着书脊,指尖都在发烫。

“4月23号是世界读书日,”高姐往图书馆里瞅,“办晚会前,不得先给你充充电?”她转头看见搬书的老师们,扬声喊,“李园长,三楼的绘本区留块空地,我让人做了个‘诗歌角’,明天就送过来。”

李老师笑着应:“早留着呢!就等您的诗歌角镇场子!”

小七看着高姐指挥若定的样子,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她刚当选政协委员,在分组讨论时紧张得攥皱了发言稿,手心的汗把纸都洇透了。是高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说:“别怕,把你幼儿园孩子的笑声讲给大家听,比任何套话都动人。”

散会后高姐拽着她去吃茶,茶馆里飘着茉莉花的香。“你那首《小星星变奏》我听过,”高姐给她倒茶,茶杯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里面有句‘月亮是姥姥的银镯子’,写得真好,有生活的筋骨。”

小七当时脸都红了:“高姐您是国家级的诗人,我那就是瞎哼哼。”

“诗和歌不都一样?”高姐敲了敲她的手背,“得有土腥味,得带着人的气儿。下周有个诗会,跟我去听听?”

就是那场诗会,让小七闯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高姐穿件月白色的真丝旗袍,站在台上念自己的诗:“长城的砖缝里,藏着胡笳与羌笛的和鸣……”台下的掌声雷动,而小七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明白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从那以后,她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影子。诗会上总有人说:“你们俩穿得跟双胞胎似的。”可不是嘛,高姐穿旗袍,小七就穿棉麻长裙;高姐戴珍珠耳环,小七就别个玉坠子。有次去湖面泛舟,两人都穿了淡蓝色的衣裳,船桨搅碎了满湖的霞光,高姐念“舟遥遥以轻飏”,小七就接“风飘飘而吹衣”,惊得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来。

“你看这水,”高姐指着船边的涟漪,“看着软,其实藏着劲儿,跟咱女人一样。”她从包里掏出本诗集,是自己刚出版的,扉页上写着“赠小七:愿你永远有歌可唱,有诗可读”。

小七现在还把那本诗集压在书桌玻璃下。高姐是国家级的女诗人,她的诗里有塞北的风,有江南的雨,更有女性的韧。有次读高姐写的《胡旋舞》:“旋转的裙摆里,藏着长安的月光与漠北的霜”,小七半夜爬起来写歌,旋律里混着琵琶和胡笳的调子,第二天拿给高姐看,高姐眼圈一下子红了:“这就是我想在诗里说的,你全写进歌里了。”

“倬熙堂”就是那天在船上定下来的。高姐说想弄个地方,能写诗、能唱歌、能让文化像种子一样发芽。“倬”是光明,“熙”是兴盛,合在一起,就是两个女人心里最柔软的盼头。“等咱把倬熙堂办起来,”高姐碰了碰她的茶杯,“每周三办诗会,每周五唱民歌,让老百姓都知道,文化不是高高在上的玩意儿,是能当饭吃的精神头。”

为了这个盼头,小七拼了命地往前跑。她跟着铁马先生深入塞外采风,在长城的烽火台边听风声里的故事,在辽代古城的遗址上摸过带刻痕的青砖。铁马先生是高姐介绍的,他写的歌词里有股子历史的厚重,像老城墙的砖,敲一下能听见回响。

“你看这长城,”铁马先生指着远处的山脊,“里是汉家的茶,外是胡人的舞,撞在一起,不是冲突,是成全。”他从包里掏出本线装书,“辽代人最懂这个,他们点茶时,得有舞者跳胡旋舞,茶盏随着舞步晃,茶沫却不散,这叫刚柔相济。”

小七一下子入了迷。她跟着非遗传承人学碾茶、调膏、击拂,看着茶末在盏中泛起雪沫,像极了塞外的初雪。老师说:“宋代点茶讲究‘斗茶’,看谁的茶汤白、沫持久;辽代点茶不一样,得配胡旋舞,舞者转得越快,茶沫越得稳,这是文化的较量。”

“铁马老师,”小七突然拍桌子,“我要写首《备茶舞》!用箫声混胡笳,让茶和舞在曲子里碰面!”

铁马先生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给你写段词——‘碾尽春山绿,拂开雪浪白,旋转的衣袖里,长城内外共一杯’。”

排练那段时间,小七天天泡在舞蹈学校。舞者嫌她的曲子“怪”,箫声里总夹着股“野劲儿”。“就得这野劲儿,”小七给她们讲辽代的故事,“契丹人骑着马喝奶茶,也捧着茶盏写诗,这曲子里,得有马嘶,也得有墨香。”

高姐来探班时,正赶上她们合练。舞者甩着水袖转得飞快,小七在一旁弹古筝,茶师在案上点茶,茶沫在盏中聚成朵莲花,任舞者怎么转,那朵花就是不散。“好!”高姐突然鼓掌,眼圈红了,“这就是倬熙堂该有的样子——不管是汉家的茶,还是胡人的舞,到了咱这儿,都是自家人。”

2018年桥西春晚,铁马先生写的《万里茶道》成了主题曲。小七把它编成了音乐剧:驼队从草原走来,茶商与契丹公主在长城下交换茶砖与胡琴,点茶的侍女与跳胡旋舞的伶人擦肩而过,最后所有人举杯,茶盏相碰的脆响里,混着汉话与契丹语的“干杯”。

演出那天,高姐坐在第一排。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掌声雷动时,小七看见高姐悄悄抹了眼泪。谢幕时,高姐冲上台紧紧抱住她:“小七,你把倬熙堂的梦,演活了。”

那年家乡和京津联合申办冬奥会,小七写了《长城上的雪花》。“青砖接雪花,胡琴和琵琶,茶盏盛霜月,舞步踏冰花……”她带着这首歌跑了十多场展演,从社区广场到体育馆,每次唱到“长城内外是一家”,总能看见台下不同肤色的人跟着拍手。

“小七,你现在像杯好点的茶了。”有次诗会后,高姐捧着她的脸说,“初尝微苦,细品有回甘。”

小七知道,这都是高姐给的。是高姐带她走出幼儿园的方寸之地,看见文化的星河;是高姐让她明白,真正的成功不是赚多少钱,是活成自己敬佩的样子。她的衣柜里多了素雅的旗袍,案头摆着青瓷茶盏,说话时会不自觉地引用诗句——这些变化,都藏着高姐的影子。

4月23日世界读书日那晚,农村小学的图书馆灯火通明。晚会的压轴节目是《备茶舞》,孩子们穿着契丹服饰跳胡旋舞,老师们扮演的侍女在台上点茶,小七站在侧台,看着高姐坐在台下,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高姐走上台,紧紧握住她的手。

“倬熙堂的牌子,”高姐的声音带着颤,“我己经托人做了,就等你点头,咱找地方挂起来。”

小七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望着图书馆里整齐的书架,突然觉得人生像极了这场晚会——有过紧张到忘词的窘迫,有过反复排练的疲惫,可当灯光亮起,当掌声响起,所有的付出都成了值得。就像她亲手点的茶,击拂时的累,都化作了盏中那抹惊艳的白。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巅峰的风景再盛,也总有落幕的时刻。就像长城的烽火台,曾见证过多少旌旗猎猎,最终也只留下风声里的故事。而那些与高姐泛舟湖上的黄昏,那些诗会上的笑谈,那些为了“倬熙堂”并肩前行的日夜,终将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为她反复回味的暖,像辽代点茶的余温,在记忆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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