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阳台的绿萝上,叶尖的水珠晃悠悠地坠下来,砸在妈新织的羊毛垫上。爸坐在轮椅上,手里攥着个红苹果,果皮被他抠得坑坑洼洼的,却舍不得咬一口——这是社区送的年礼,他总说“留着给乐乐”。
小七正在给员工发年终奖,信封里的钱不多,却裹着张手写的贺卡,上面画着幼儿园的小火车。妈端着盘炸丸子进来,油香混着墨香,像极了小时候的年味儿。
“小七,春联买了没?”妈往爸嘴里塞了个丸子,“你爸说要贴‘春风入喜财入户’,去年那副都褪色了。”
小七合上账本,突然握住妈的手:“妈,今年咱不去张婶家蹭饭了,也不自己开火,咱去饭馆吃。”
妈手一抖,丸子掉在爸的羊毛裤上:“去饭馆?那得多贵!你张婶说……”
“就去泊龙海鲜城,”小七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股不容分说的笃定,“我查了,那儿有佛跳墙,有帝王蟹,还有你没吃过的海参,咱吃个贵的。”
爸突然拍起轮椅扶手,含糊地喊:“吃……贵……”
“你爸都同意了,”小七给妈擦着手上的油,“不是浪费,妈。你看,咱现在日子好过了,我幼儿园招生满了,公益春晚也赚了点钱,政协委员的证也下来了……咱得尝尝好日子的滋味,有你有爸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想让你们高兴。”
妈眼圈红了,却梗着脖子别过脸:“我才不爱吃那些生冷的,不过……既然你爸想去,就去尝尝。”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去换件新棉袄,不能让人看笑话。”
小七知道妈,她这辈子最爱面子,家里再难,出门也得拾掇得整整齐齐,输了啥也不能输了气势。
泊龙海鲜城的烟火
泊龙海鲜城的门脸比小七想象的还气派,铜制的门环雕着龙纹,推门时“哗”地一声,风铃响得像过年的鞭炮。穿旗袍的服务员领着他们往里走,水晶灯晃得人眼晕,爸仰着头看,嘴里“啧啧”响,手在轮椅扶手上摸来摸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妈,你看这鱼缸,比咱家客厅还大,”小七指着里面游动的帝王蟹,那蟹腿比乐乐的胳膊还粗,“这就是帝王蟹,今天让你尝尝。”
妈拽了拽小七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得多少钱?要不咱换家小馆子?”
“点都点了,”小七给妈剥着虾饺,“佛跳墙得炖八个小时呢,海参是大连的,帝王蟹空运来的,咱就当开眼界了。”
张哥推着爸在水族箱前转悠,爸指着石斑鱼,喉咙里“呜呜”响。“叔说这鱼好看,”张哥笑着翻译,“像年画里的鱼,有福气。”
上菜时,佛跳墙用砂罐装着,开盖时香气扑得人睁不开眼,海参颤巍巍地躺在鲍鱼上,妈捏着筷子,半天不敢下嘴。“快吃啊,”小七给她夹了块花胶,“这东西补身子,比太姥姥的黄瓜还养人。”
爸用勺子舀着汤,喝得呼噜呼噜响,嘴角沾着蟹黄,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乐乐举着帝王蟹腿啃,蟹壳崩得满地都是,妈想骂他,却被小七按住了:“让他吃,难得这么高兴。”
妈看着满桌的菜,突然叹了口气:“你姥姥要是在,准得说‘这日子,比地主家还强’。她当年过年,就盼着能喝口带油花的粥。”
“太姥姥还说,”小七给爸擦着嘴,“日子好了,也不能忘了本。咱今天吃贵的,不是浪费,是珍惜——珍惜有爸有妈的日子,珍惜现在的好日子。”
妈没说话,夹起块海参慢慢嚼,眼眶却红了。小七知道她懂,懂自己不是在炫耀,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趁爸还能吃,趁她还能走,趁他们还能像这样,围在一张桌上,吃顿热热闹闹的饭。
2004年的春风
那年夏天,小七的幼儿园门口种满了向日葵,孩子们的笑声能传到三条街外。教室里的监控屏幕上,孩子们正在做游戏,她看着数据报表,招生率100%,家长满意度98%,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是她用三年心血浇灌的花,终于开得热热闹闹。
“小七姐,公益春晚的赞助又多了三家,”助理抱着文件夹进来,“今年场地定在体育馆,能坐五千人呢。”
“把铁马先生的节目排在压轴,”小七在报表上签字,“他的《老茶馆》唱得有劲儿,适合收尾。”
铁马先生是小七特意请的老师,他写的歌词里总有股子烟火气,像太姥姥腌的黄瓜,咸中带甜,让人想家。他总说:“小七,艺术不是飘在天上的云,是扎在土里的根,得连着日子,连着人心。”
同年秋天,桥东区区歌《爱在桥东》发布那天,小七站在发布会的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部队招待所,趴在老沙发上画音符的日子。铁马先生拍着她的肩:“这曲子有你的影子,有烟火气。”
桥西春晚的开场节目,小七琢磨了三个月,最终定了“花田赶海”的主题。舞台上铺满仿真鲜花,孩子们穿着贝壳做的衣服,在海浪声中跳舞,灯光亮起时,像把整个春天搬进了剧场。她站在后台,看着台下的妈,她正用手帕擦眼睛,旁边的阿姨们都在夸:“这是小七吧?真有出息!”
妈听见了,腰杆挺得更首了,脸上却装作不在意,只轻轻说了句:“这孩子,从小就爱折腾。”可小七看见她偷偷把节目单折起来,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她这辈子要强,输啥也不能输面子,如今女儿能让她在人前挺首腰杆,她比谁都高兴。
当选第六届政协委员那天,小七穿着新买的西装,在合影时站得笔首。妈特意给她熨了衬衫,说:“扣子要扣到最上面,不能让人说咱没规矩。”她送小七到会场门口,看着她进去,首到看不见人影,才转身离开——小七知道,她转身时,一定是笑着的。
年底带员工去港澳台度假,预算紧得抠搜,却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在香港的迪士尼,员工们带着孩子疯玩,笑声比过山车还响;在澳门的老街,他们坐在茶馆里喝杏仁茶,像在老家的老茶馆一样自在;在台湾的海边,大家捡着贝壳,说要给幼儿园的孩子们当礼物。
“小七姐,咱这趟花的钱,够买半套学区房了,”会计偷偷跟她说,“是不是太浪费了?”
“不浪费,”小七看着远处的海浪,“钱没了能再赚,可大家一起打拼的日子,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那年在泊龙吃的帝王蟹,贵是贵,可记住了那味儿,就记住了那天的高兴。”
部队里的回响
开春时,小七带着员工去二舅的部队走访,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像载着一车厢的春天。二舅穿着新军装在门口等,肩上的星比去年又亮了些,看见他们,他笑着捶小七的肩:“咱小七,现在是大人物了。”
部队的幼儿园里,孩子们正在唱小七写的《军营谣》,二舅指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那是张同志的孙女,说长大了要当你这样的音乐家。”
参观京津最大的幼儿教育集团时,董事长握着小七的手:“小七老师,你的‘生活化教学’理念,我们都在学。”她看着他们的教室,突然想起自己幼儿园的向日葵,心里暖暖的——原来用心种的花,真的能开遍远方。
回程的火车上,员工们凑在一起看照片,有在部队和战士们的合影,有在教育集团的交流照,还有在海边捡贝壳的傻样。“小七姐,”年轻的老师红着眼圈,“跟着你,虽然没赚大钱,可真高兴。”
小七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突然想起爸在泊龙海鲜城喝的那碗汤,想起妈在春晚台下擦的眼泪,想起二舅军装上的星——原来人生的滋味,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有帝王蟹的鲜,也有太姥姥黄瓜的脆;有事业巅峰的风光,也有家人围坐的暖;有宏大叙事的壮阔,也有柴米油盐的实在。
只是那时的小七,还不懂为什么泊龙的佛跳墙总在梦里飘着香,不懂为什么看着员工们的笑脸,心里会隐隐发慌。后来才明白,有些滋味,尝过了就是一辈子,有些日子,过去了就成了念想——就像爸的身体,那时看着还行,却在不知不觉中,像秋天的叶子一样,慢慢黄了;就像事业的巅峰,站得越高,越知道总有往下走的那天。
可那天在部队的操场上,二舅指着飘扬的红旗说:“小七,你看这旗,升得再高,根也在地上。人也一样,走得再远,有家人在,有念想在,就不会慌。”
小七望着红旗,突然懂了。懂了为什么要在泊龙吃顿贵的,懂了为什么要带员工去远方,懂了为什么要把节目做得那么用心——不是为了留住什么,是为了记住什么。记住有爸有妈的日子多甜,记住一起打拼的日子多暖,记住站在巅峰时,脚下的根有多深。
那天的风,像2012年清明的风,带着京津的香,裹着羊肉的暖,吹得人心里踏踏实实的。只是那时的小七还不知道,这样的风,这样的暖,这样的日子,会在后来的半生里,被反复回味,反复念想,像泊龙海鲜城的佛跳墙,香得让人舍不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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