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二舅要去部队处理些事,临走前塞给张哥一把钥匙:“老街拐角的茶馆还开着,里面有架旧钢琴,是前两年老馆长退休留下的,小七去弹弹,让你姐夫听听响。”
张哥推着爸的轮椅走在石板路上,乐乐拽着小七的手跑在前头,嘴里哼着《锣鼓谣》的调子。老街的青石板被踩得光溜溜的,两旁的灰砖瓦房挂着褪色的蓝布幌子,“天津麻花”“老茶汤”的字样被风吹得卷了边。
“小姨你看!糖画摊!”乐乐突然停在个铜锅前,锅里的糖稀冒着泡,金黄金黄的。老师傅舀了勺糖稀,手腕一转,一只大虾就出现在青石板上,虾须子翘得老高,像刚从渤海湾捞上来的。
“给乐乐来只大虾,”小七掏钱时,看见爸正盯着旁边的茶馆,眼睛亮得像有光,“爸,想进去喝茶?”
爸喉咙里“呜呜”响,手指着茶馆的木门。那门是红漆的,掉了好几块漆皮,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像爸手上的皱纹。
茶馆里弥漫着茉莉花茶的香,八仙桌旁坐着几个老头,正围着个穿蓝布衫的先生听书。先生手里的醒木“啪”地一拍,吓得乐乐往小七身后躲。
“诸位,上回说到岳飞枪挑小梁王……”先生的声音洪亮,带着股子津味儿,爸听得首点头,手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打拍子。
张哥把爸推到靠窗的位置,小七去柜台点茶。掌柜的是个老太太,看见小七就笑:“是参谋长的侄女吧?小时候总来这儿给张同志写歌,趴在八仙桌上画音符,把墨水洒了一桌子。”
“您还记得我?”小七惊讶地睁大眼睛。
“咋不记得,”老太太端来壶碧螺春,“你二舅总说,他侄女是个小天才,将来能成大音乐家。那架钢琴,还是他特意让人搬来的,说等你来了能弹弹。”
钢琴放在茶馆角落,漆皮掉了不少,琴键有些发黄,却擦得干干净净。小七掀开琴盖,指尖刚碰到琴键,就听见爸在身后喊:“《东方红》……”
“爸想听《东方红》?”小七回头笑,“那得请张哥吹口琴伴奏。”
张哥掏出别在腰上的口琴,试了个音:“随时待命,小七姐。”
乐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爸旁边,小手托着下巴:“姥爷,小姨弹琴可好听了,比幼儿园的电子琴好听一百倍。”
爸咧着嘴笑,口水淌到衣襟上,乐乐赶紧用纸巾给他擦。小七看着这一幕,指尖落在琴键上,《东方红》的调子缓缓淌出来,张哥的口琴跟着响起,两个声音缠在一起,像爸和二舅年轻时的合唱。
听书的老头们都停了下来,往这边看。穿蓝布衫的先生也停下说书,醒木放在桌上,跟着节奏点头。阳光透过茶馆的窗棂,照在爸的白发上,照在张哥的口琴上,也照在小七的琴键上,暖融融的,像裹着层糖。
“太姥姥要是在,准得跟着唱,”小七边弹边说,“她那嗓子,比破锣还响,却透着股高兴劲儿。有回在老家的晒谷场,她跟着广播唱《东方红》,唱得全村的鸡都跟着叫。”
爸突然拍起手,拍得轮椅扶手“啪啪”响,含糊地喊:“好……好……”
老太太端来盘瓜子:“这曲子弹得有劲儿,跟当年你二舅吹的口琴一个味儿。那时候他总来这儿,一吹就是一下午,说想家里人了。”
一曲弹完,乐乐突然站起来,对着爸鞠了个躬:“接下来,请欣赏乐乐作词、小姨作曲的《锣鼓谣》——太姥姥的屁,咚咚锵,吓跑黄鼠狼,乐坏我姥爷;太姥姥的黄瓜,脆生生,吃成绿妖精,逗笑我姥姥……”
爸笑得首打嗝,张哥笑得口琴都掉了,听书的老头们也跟着笑,茶馆里的笑声像滚雪球,越滚越大。小七弹着琴,看着爸眼角的笑纹,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太姥姥说的“好日子”——不用有多少钱,不用有多大房子,只要一家人凑在一块儿,能笑出声,能想起过去的事,能把平淡的日子过出甜味,就够了。
二舅的军号
傍晚回招待所时,二舅手里拎着个红布包,进门就喊:“小七,快看看我给你找着啥了!”
红布包里裹着个铜军号,号嘴都磨亮了,上面刻着“1976”的字样。“这是我刚到部队时用的军号,”二舅吹了口气,号管里飘出些灰尘,“当年我总吹这号叫你爸起床,他说听着这号声,比闹钟还管用。”
小七接过军号,冰凉的铜皮贴着掌心:“二舅,您吹一段吧,我照着谱曲。”
二舅清了清嗓子,举起军号吹起来,调子是《起床号》,嘹亮得像能穿透云层。爸突然从沙发上坐首了些,眼睛盯着二舅,像是想起了什么。
“当年你爸来部队探亲,”二舅放下军号,喘着气说,“我就吹这号叫他,结果他起猛了,头撞在暖气片上,起了个大包,还说‘这号声提神’。”
爸突然说:“疼……包……”
“知道疼,”小七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不疼了,二舅给你吹好听的。”
二舅又吹起《熄灯号》,调子悠悠的,像月光淌在地上。小七掏出谱子,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画着,音符像跳跃的小虾米,一行行排得整整齐齐。
“这调子能配《清明谣》的第二段,”小七指着谱子,“写您和我爸年轻时的事,写军号,写白杨树,写您偷偷给我爸塞冰糖。”
妈端着刚炖好的羊肉汤进来,香气一下子灌满了房间:“快别吹了,喝汤吧,再吹把警卫员都引来的。”
二舅接过汤碗,喝了一大口:“还是我姐做的汤好喝,部队食堂的师傅,手艺再高也熬不出这股味儿。”
“这叫家的味儿,”妈给爸盛了碗汤,“你爸总说,不管走多远,闻见这味儿,就知道到家了。”
爸小口喝着汤,嘴角沾着油星,像个孩子。小七看着他,又看看二舅,突然明白,为什么每年清明都要来京津——不是为了吃大虾,不是为了逛老街,而是为了这股子家的味儿,为了让爸能在熟悉的地方想起点什么,为了让这些平淡的快乐和曲折的往事,能像军号声一样,留在时光里,留在心里。
夜色漫进窗户时,小七又弹起了《清明谣》,二舅跟着哼,张哥打着拍子,乐乐趴在爸的膝盖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爸的手轻轻放在乐乐的头上,眼睛闭着,嘴角却带着笑,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梦里有太姥姥的黄瓜,有锣鼓似的屁,有绿皮火车的摇晃,还有一家人的笑声,像清明的风,温柔地吹了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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