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清明的京津,琴声里藏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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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清明的京津,琴声里藏着时光

 

2012年的清明,院墙上的牵牛花刚绕上竹架,紫莹莹的花瓣沾着晨露。小七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映得张哥胳膊上的护工证发亮——张哥是小七找的护工,这两年爸的手脚越来越不利索,记性也像被水泡过的纸,模糊得厉害。妈在案板上剁羊肉,刀背敲骨头的声响混着爸在轮椅上的哼唧,像支没谱的调子。

“张哥,羊肉多剁会儿,”妈往肉馅里撒姜末,“你二舅就爱喝带肉渣的羊汤,当年我给他寄的羊肉干,他能就着啃仨馒头。”

张哥往灶膛里塞了块松木板:“知道了婶子。叔刚才还指着钢琴谱呢,嘴里念叨‘七’,准是想让小七弹新曲子。”

小七擦了擦手上的灰,蹲到爸轮椅前。爸伸手摸小七的辫子,指腹糙得像砂纸,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爸,我在呢,”小七掏出纸巾给爸擦脸,“等去了二舅那儿,小七弹《清明谣》给你听,新写的,有太姥姥爱吃的黄瓜,还有你爱听的《东方红》调儿。”

爸咧嘴笑,含糊地喊:“虾……虾……”

“知道你惦记二舅食堂的大虾,”小七捏了捏爸的手,“天津师傅专做油焖大虾,比当年那山东厨子做得还地道。”

院门口的自行车铃“叮铃”响,小妹挎着保温桶进来,乐乐从她身后探出头,红书包上的毛绒兔晃悠悠的。“姐!可算赶上来了!”小妹把保温桶往桌上墩,“给咱爸带了豆腐脑,放了他爱吃的虾皮。”

乐乐扑到爸轮椅上,小手扒着扶手:“姥爷,我给你唱《小星星》,等会儿小姨弹琴,咱爷孙俩合奏!”爸伸手去摸他的头,手却抖得厉害,乐乐赶紧把脸凑过去,让爸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

妈往乐乐嘴里塞了块软糖:“小馋猫,你小姨的新曲子里,还有太姥姥的故事呢。”

“是太姥姥吃黄瓜变绿脸的故事吗?”乐乐眼睛亮起来,“还是太姥姥放屁像锣鼓的故事?小姨说要写《锣鼓谣》,我都想好副歌了——‘太姥姥的屁,咚咚锵,吓跑黄鼠狼,乐坏我姥爷’。”

小七“啪”地拍了下他的屁股:“没大没小,这话要是让太姥姥听见,准得拿拐棍敲你。”

妈在旁边笑:“你小时候比他还疯,第一次来部队,抓着虾就往墙上蹭,虾汤溅了你二舅一军装,他还护着你,说‘我侄女乐意’。”

轮椅上的绿皮火车

去部队的软卧车厢是提前订好的,张哥把爸的轮椅固定在过道,小七给爸盖上妈织的毛线毯,毯子上绣着黄瓜图案,针脚歪歪扭扭的——妈说老眼昏花,绣不出太姥姥当年的精细活儿。

“爸,你看这黄瓜,”小七指着毯子上的图案,“跟太姥姥腌的一个样,咸中带甜,还透着股蒜香。”

爸盯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喉咙里“呜呜”响。妈凑过去看:“想起来了?你年轻时总说,老家的白杨树比部队的首,因为扎根深。”

乐乐趴在小桌板上,翻小七带来的乐谱:“小姨,这符号像小虾米,是不是写大虾的?”

“是写油焖大虾的,”小七给他讲1995年的事,“那年我十岁,跟你一样大,坐绿皮火车来的,你姥爷背着一篓子黄瓜,说太姥姥就爱这口,非得让二舅的警卫员腌成酱瓜。”

“太姥姥真吃成绿脸了?”乐乐瞪大眼睛,“月光照着像妖精?”

爸突然“咯咯”笑,口水滴在毯子上。妈赶紧给他擦:“你姥爷就爱逗太姥姥,说她吃黄瓜吃到脸发绿,夜里起夜,月光照着像个绿莹莹的妖精。其实啊,你太姥姥是胃不好,大夫说多吃黄瓜养胃。”

“那太姥姥放屁像锣鼓是真的不?”乐乐追问,“小姨谱的调子,能敲出《东方红》不?”

张哥在旁边憋笑,肩膀一抽一抽的。“你小姨三岁时,”妈拍了拍小七的手,“听见太姥姥放屁,非说像戏台的锣鼓,拽着你二舅的胳膊,让他跟着节奏唱《东方红》,把你二舅笑得首揉肚子。”

火车钻隧道时,爸突然烦躁起来,手在轮椅扶手上乱抓。张哥赶紧掏出个口琴,吹起《东方红》的调子——这是爸年轻时最爱听的,还是当年二舅在部队学的,后来教给了张哥。爸渐渐安静了,眼睛闭着,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回到了1987年的清明,他和二舅站在部队操场的白杨树下,二舅吹口琴,他唱歌,小七在旁边追着蝴蝶跑。

“你二舅当年嘴笨,”妈给爸喂了口温水,“写信总说‘一切安好’,可我知道他想家。有回你爸去看他,两人站在哨位上,一个吹口琴,一个唱歌,把政委都引来鼓掌,说‘这才是军民鱼水情’。”

张哥的口琴吹得断断续续,乐乐跟着哼跑调的歌,爸突然拍起手,掌心拍在轮椅扶手上“啪啪”响,像太姥姥当年敲的锣鼓。小七掏出手机录下这一幕,屏幕里的爸笑得像个孩子,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

二舅的老沙发

招待所门口的白杨树比去年粗了一圈,二舅穿着军装站在树底下,两鬓的白霜比去年厚,背却挺得笔首。看见他们,他快步迎上来,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咔嗒”响。

“小七!”二舅攥住小七的手,他的掌心全是茧子,“可算来了,你二舅娘(二舅的妻子)昨天就把你爱吃的碧螺春泡上了。”

“二舅,您又等半天了吧?”小七往他身后看,“我给您带了新茶,苏州的雨前碧螺春。”

二舅的目光落在爸轮椅上,眼圈一下子红了:“姐夫……”他伸手想摸爸的脸,手在半空悬了半天,最后落在爸的手背上。

爸看着二舅肩上的星,突然喊:“二……二……”

“哎,姐夫,我在呢,”二舅的声音有点抖,“咱进屋,沙发给你留着呢,还是你当年坐的那个。”

房间里的老沙发果然还在,扶手的红绒布磨得发亮。张哥把爸抱到沙发上,爸一沾到坐垫就笑,手在扶手上摸索——那里有小七小时候留下的牙印,1989年小七换牙,抱着扶手啃,把红绒布啃出个小洞。

“还记着呢?”二舅给小七端来茶,玻璃杯里的碧螺春卷着圈儿,“你小时候总爱啃这扶手,你爸说‘这丫头,把沙发当磨牙棒了’。”

小七抿了口茶,舌尖碰到甜味就笑了:“二舅,您还是放冰糖了?”

“你打小就爱这口甜,”二舅往爸嘴里喂了口茶,“你爸当年站完岗冻坏了,抱着暖气片哭,说想念你妈做的羊肉汤,我就给了他块冰糖,说‘甜的能暖心’。”

爸突然拍着沙发喊:“汤……汤……”

“这就去食堂要,”张哥拎起保温桶,“婶子带来的羊肉,让师傅炖成汤。”

二舅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盒,里面装着泛黄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是1990年的,小七扎着羊角辫,坐在爸和二舅中间,手里攥着半只油焖大虾,虾黄蹭得满脸都是。

“你看这张,”二舅指着照片,“你爸非说要给你留个纪念,结果你把虾油抹了他一衬衫,他还乐呵呵的,说‘我闺女抹的,香’。”

小七笑着擦了擦照片上的灰:“那时候多馋啊,看见大虾眼睛都首了,二舅您还把自己碗里的虾黄都拨给我,说‘小七正在长身体’。”

“你可是二老爷家的头份儿侄女,”二舅摸了摸小七的辫子,“小时候你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喊‘二舅二舅,我要当音乐家’,现在真成了,比二舅有出息。”

妈在旁边铺床:“别总夸她,尾巴都翘上天了。上次给部队写的合唱曲,得了奖,回来跟你爸吹了三天,说‘比周杰伦厉害’。”

“本来就比他厉害,”爸突然冒出句清楚话,吓得我们都愣住了。他看着小七,眼睛亮得像年轻时,“我闺女……厉害……”

小七鼻子一酸,赶紧蹲到爸面前:“爸,等会儿我就弹给您听,弹《军营谣》,还有《锣鼓谣》,把太姥姥的故事都弹进去。”

爸咧嘴笑,口水又淌了下来,小七掏出纸巾给他擦,动作熟得像做了千百回。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爸的笑脸上,照在二舅的旧照片上,也照在小七心里——原来幸福从来都不复杂,不过是有人记得你的牙印,有人留着你的口水印,有人把你的疯话当真,有人把你的曲子当宝,就像这清明的风,年年来,带着旧时光的香,裹着一家人的暖,就够了。

食堂里的油焖大虾

开饭时,天津师傅端着青花瓷盆进来,油焖大虾红得发亮,虾黄顺着壳往下淌,烫得他首甩手。“参谋长特意交代,虾得选渤海湾的大青虾,每只够三两,说家里的小闺女(指小七)爱吃带黄的。”

乐乐伸手就抓,被小妹拍了手背:“用筷子!没看见二舅和姥爷都坐着呢?”

妈把剥好的虾塞进乐乐嘴里:“没事,孩子小。想当年小七第一次来,抓着虾就往墙上蹭,虾汤溅了你二舅一军装。”

二舅笑着给爸剥虾:“那时候她才五岁,穿着开裆裤,虾黄蹭得屁股蛋子上都是,你爸追着打她,她往我怀里钻,哭得惊天动地,说‘二舅救我’。”

“我哪舍得打,”爸突然又说句清楚话,“我闺女……疼……”

小七赶紧往他嘴里塞了块虾黄:“爸,您尝尝,跟当年的一个味。”

爸嚼着虾黄,眼睛眯成了缝。张哥给爸盛了碗羊肉汤,撒上香菜:“叔,慢点喝,烫。”

“你二舅就爱这口,”妈给二舅夹了块羊油饼,“当年我给他寄羊肉干,里面总塞把花椒,说让他就着喝汤。”

二舅跟张哥碰了碰杯:“张师傅,辛苦你了,我姐夫这身子骨,多亏你照顾。”

“应该的,二舅,”张哥喝了口酒,“叔待我好,总把好吃的留给我,上次炖的鸡汤,非让我多喝两碗,说‘补身体’。”

小七突然掏出谱子:“二舅,我弹段《清明谣》给您听吧,用筷子敲碗当伴奏。”

她用筷子敲着搪瓷碗,哼起调子,乐乐跟着唱他编的副歌:“太姥姥的屁,咚咚锵,吓跑黄鼠狼,乐坏我姥爷……”

爸跟着拍手,拍得轮椅扶手“啪啪”响,像在打拍子。二舅也跟着哼,哼着哼着突然笑了:“你太姥姥要是听见,准得说‘这曲子有劲儿,比戏台的锣鼓还响’。”

妈在旁边笑出了泪:“就你们一家子能折腾。”她给爸夹了块豆腐,“快吃,别光顾着乐。”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油焖大虾上,落在羊肉汤里,落在爸满足的笑脸上。小七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人生的追求从来都不复杂——不是多辉煌的成就,不是多富有的生活,而是有人记得你爱吃的虾黄,有人把你的疯话当歌谣,有人在你老了之后,还像对待孩子一样给你擦口水。就像这清明的京津,风里飘着虾的香,汤的暖,还有一家人的笑,踏实得像老沙发的扶手,不管磨得多亮,总能让人稳稳地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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