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城的初秋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阳光透过层叠的梧桐叶在地面织出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桂花与泥土混合的清香。小七站在锦绣江南小镇酒店的雕花木门后，指尖无意识地着鱼尾婚纱上镶嵌的细碎水钻，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不断渗出的热汗。
"紧张吗？"左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特有的温和磁性。小七转过身时，正撞见他抬手整理领带的动作——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平日里略显随意的碎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沾染的一片落叶，指腹的温度透过薄纱布料渗进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有点。"小七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目光越过左顾的肩膀望向窗外。这座以北方豪迈著称的城市里，竟藏着这样一处复刻江南的秘境：青瓦白墙的建筑群被蜿蜒的水道环绕，乌篷船载着宾客缓缓驶过，船夫摇橹的吱呀声与远处传来的评弹小调交织成曲。三年前她第一次随左顾来这里考察婚礼场地时，就被入口处那方铺满睡莲的池塘吸引——粉白相间的花瓣浮在碧绿的水面上，锦鲤甩尾时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身处塞城。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儿吗？"左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你说要是能在这里结婚，就像把整个春天都搬进了礼堂。"
小七噗嗤笑出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水道对岸的垂柳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拎着个褪色的帆布包，正踮脚朝这边张望。是林远哥单位的老张师傅，去年冬天在医院陪护时，总给她带自家蒸的糖包。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小七慌忙别过脸，假装整理头纱上的珍珠串，冰凉的泪珠却毫无预兆地砸在婚纱领口的蕾丝花边上。她想起三天前接到的那通电话，林远单位的领导在那头哽咽着说，搜救队在塌方的矿道深处找到了他的安全帽，上面刻着的"小七平安"西个字，被硝烟熏得发黑却依旧清晰。
"在想什么？"左顾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后背，温热的力道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没什么。"小七深吸一口气，将涌到眼眶的湿意硬生生逼回去。她抬手抚上左顾的脸颊，指腹描摹着他下颌线的轮廓，"只是觉得，能在这里嫁给你，真好。"
左顾握住她的手贴在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他眼底的认真像秋日的湖水，深邃而沉静："不是这里好，是因为身边的人是你。"
远处传来司仪调试麦克风的声音，夹杂着宾客们的谈笑声。左顾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轻声说："该入场了。"
推开木门的瞬间，小七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原本应该铺设红毯的甬道被清澈的水道取代，乌篷船在船夫的引导下缓缓靠近，船头摆放着两束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正是她最爱的花。左顾牵起她的手踏上船板时，脚下传来轻微的晃动，水面倒映出两人交握的身影，婚纱的银辉与西装的深灰在碧波中缠绵交织。
"抓稳了。"左顾的声音带着笑意，手臂不动声色地环住她的腰。小七低头看着船桨划开的涟漪，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那时她还是个在车间实习的大学生，笨拙地操作着机床，手指被飞溅的铁屑烫伤。林远哥背着她在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跑，工装外套全程裹在她身上，自己却淋成了落汤鸡。
"小心脚下。"左顾的提醒将她拉回现实。乌篷船己经抵达大堂入口，雕花栏杆外站着几位鬓发斑白的老人，是左顾在福利院时的护工阿姨们。张阿姨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皮肤发痒："好孩子，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穿过挂着红灯笼的回廊时，小七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去年秋天林远哥来塞城看她，就是捧着这样一捧金灿灿的桂花，站在她租住的老式居民楼楼下。"咱老家院子里的桂花开了，你妈让我给你带来点。"他笑得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工装裤的裤脚还沾着没来得及清理的泥点。
"小七！"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循声望去，角落里的圆桌旁坐着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为首的是市公安局的李局长。三年前她在采访缉毒警时遭遇危险，是李局长带着队员及时赶到。此刻他正举着茶杯朝她点头，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
目光继续游走，最终落在靠窗的位置。那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正低头翻看菜单，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是周老师，她高中时的班主任。当年她因父亲突发脑溢血休学，是周老师每周三下午骑着自行车，往返西十里路来家里给她补课，帆布包里总是装着热腾腾的肉包子。
"在看周老师？"左顾的声音适时响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刚才我去打招呼，他还说要给你当证婚人呢。"
小七点点头，视线却被宴会厅中央的舞台吸引。金色的流苏帷幔从穹顶垂落，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在红色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舞台背景是用新鲜白玫瑰拼出的"囍"字——那是她和左顾跑遍全城的花店，才找到的最新鲜的花材。
"准备入场吧。"左顾替她理了理头纱，将她的手重新牵紧。司仪报幕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时，小七忽然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像那年高考放榜的清晨，她攥着电话听筒等待分数的时刻。
聚光灯骤然亮起的瞬间，所有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小七只看见周老师站在舞台旁朝她微笑，李局长举着相机的手，还有老张师傅悄悄抹眼泪的动作。当《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响起时，她忽然想起母亲昨天深夜在厨房说的话："你爸今天练习走路时摔了两跤，非要穿着新做的中山装上台。"
走到舞台中央时，司仪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人的父母上台！"
聚光灯移向入口处的瞬间，全场忽然安静下来。母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缓缓走来，深蓝色的旗袍衬得她鬓角的白发愈发醒目，父亲身上的中山装熨烫得笔挺，尽管双手因半自立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努力挺首了脊背。走到台前时，父亲忽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母亲连忙俯身扶住他，两人的动作缓慢却坚定，像他们共同走过的这二十八年。
"我想讲两句话。"父亲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他抬手抹了把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倔...当年我生病时，她白天上课，晚上去餐馆洗盘子...我说咱不治了，她抱着我哭，说砸锅卖铁也要让我站起来..."
台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小七看见周老师掏出了手帕，李局长红着眼眶用力鼓掌。母亲握紧父亲的手，声音哽咽却有力："今天看到她找到幸福，我和她爸...知足了。"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经久不息。小七望着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忽然明白这座城市给予她的从来不止是生活的磨砺——林远哥送她去车站时塞在包里的煮鸡蛋，周老师补课路上摔断的自行车链条，李局长在医院垫付的医药费，还有母亲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熬的中药...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涓涓细流，最终汇聚成支撑她前行的江河。
交换戒指的瞬间，左顾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小七望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忽然想起三天前接到林远哥牺牲的消息时，左顾也是这样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衬衫。"他一定在看着我们。"左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此刻阳光正好，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小七抬起头，仿佛看见林远哥站在云端朝她挥手，穿着那件她最熟悉的蓝色工装，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林远哥，你看。"她在心底轻声说，感受着左顾掌心传来的温度，"我找到幸福了。"
宴会厅里的掌声依旧热烈，周老师证婚词里的话语，宾客们的祝福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评弹小调，都在这一刻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小七望着台下母亲搀扶着父亲缓缓坐下的背影，忽然懂得所谓幸福，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瞬间，而是这些在艰难岁月里相互扶持的日常，是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暖与牵挂。
当第一块蛋糕被切开时，小七的目光掠过窗外。水道上的乌篷船还在缓缓前行，船夫摇橹的动作悠闲而笃定，像极了人生路上那些不疾不徐的陪伴。她忽然想起林远哥常说的那句话："日子是熬出来的，熬着熬着，就甜了。"
此刻塞城的阳光正好，桂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像一个温柔的拥抱，将所有的思念与感恩，都包裹进这锦绣江南的初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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