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左顾公寓的落地窗。小七蜷缩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上脱线的流苏,耳边还回荡着左顾摔门而去时,那句带着怒火的质问——“你是我的人,这样算什么?”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雪松味的须后水气息,混着刚才争执时打翻的红酒渍,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紫。小七盯着那抹颜色,忽然想起三年前和林远签协议时,律师递过来的合同也是这样沉甸甸的质感,只是那时她的手指是凉的,不像现在,掌心还残留着被他攥过的温度。
左顾的指节总是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刚才他拽着她手腕往玄关走时,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可指尖触到她小臂内侧那块小时候烫伤的浅疤时,又会下意识地松半分。就像他这个人,连生气都带着藏不住的在意。
“林远的电话你到底接不接?”他当时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屏幕上跳动的“林远”两个字像根细针,扎得他眼尾发红。小七记得左顾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浅褐色的瞳仁,平时笑起来会泛着暖光,可刚才里面全是冰碴子,“你们那纸破协议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他凭什么三天两头找你?”
“他妈妈上周摔了腿,我总得去看看。”小七当时试图抽回手,声音细若蚊蚋。这话其实没底气,她上周去医院时,林远正在给病床换床单,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侧脸,恍惚间还是小时候那个会把她架在肩膀上摘槐花的男人。他转身时撞翻了果篮,橘子滚了一地,他蹲下去捡的样子,让她忽然想起协议里写的“婚姻存续期间,双方需共同承担赡养义务”。
“看?”左顾冷笑一声,猛地松开手,她踉跄着撞在茶几角,后腰传来钝痛。他却像是没看见,转身去扯墙上挂着的婚纱照——那是上周刚拍的,照片里她穿着鱼尾裙,左顾的手虚虚环在她腰间,指腹刚好落在她尾椎骨那个小小的朱砂痣上。他当时在摄影师起哄时咬着她耳朵说:“这里以后只能我碰。”
现在他一把扯掉相框,玻璃裂开的声音吓得小七一哆嗦。“苏小七,你搞清楚!”他指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两个人,胸口剧烈起伏,“下个月我们就要办婚礼了!你现在跑去照顾别的男人的妈?你让我怎么想?”
小七看着他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忽然想起他有偏头痛的毛病。上次他画完一幅大画犯了病,蜷在画室地板上冒冷汗,是她蹲下去给他按太阳穴,他迷迷糊糊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按,说:“这里疼。”
“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她站起来想去拿药箱,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按回沙发里。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呼吸喷在她额头上,带着红酒的醇香和压抑的怒火。
“没什么?”他低头盯着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那他昨天送你回来时,为什么要替你拢围巾?那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千百遍!”
小七的心猛地一缩。昨天林远确实送她到楼下,夜风大,他抬手替她把被吹乱的围巾系好,手指擦过她下巴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那动作让她想起十岁那年,她在巷口被大孩子欺负哭了,刚下班的林远也是这样替她擦掉眼泪,顺手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裹在她脖子上,说:“小七不怕,有远哥在。”那时他刚上大学,身上还带着图书馆的油墨香。
“他只是顺手……”
“顺手?”左顾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自嘲,“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和他藕断丝连,把我当什么?”他后退半步,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狠狠砸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丝绒盒子弹开,里面躺着枚钻戒,鸽血红的主石周围镶着细碎的碎钻,在顶灯折射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这是他上个月去南非采风时特意订做的,他说要把最烈的火焰嵌在金属里,送给最烈的姑娘。
“这戒指你不配戴。”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苏小七,你要是还惦记着他,这婚别结了。”
这句话像把冰锥,首首扎进小七心口。她猛地抬头,看见左顾转身时,后颈的头发因为动作扬起一小撮,那是她上周帮他剪头发时不小心剪缺的地方。他当时对着镜子唉声叹气,却在她要哭的时候揉揉她的头发说:“没事,这样显得我更有艺术家气质。”
门“砰”地关上时,小七才后知后觉地掉眼泪。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左顾那句“你是我的人”。这五个字像团火,从耳朵根一路烧到心脏,把那些年在协议婚姻里积攒的寒意全烤化了。
她和林远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场交易。林远需要一个己婚身份应付家族联姻的压力,她需要林家的资金周转救回父亲留下的设计工作室。签协议那天,林远把钢笔推给她,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冻疮疤痕——那是小时候他带她去结冰的湖面滑冰,她摔在雪地里冻出来的。“小七,委屈你了。”他当时的声音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这三年他们活得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屋檐下却鲜有交集。他住主卧,她住客房,冰箱里永远贴着两张便签,他写“出差三天”,她回“工作室加班”。只有逢年过节回林家老宅,他才会在长辈面前牵起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总是很凉,不像左顾,掌心永远是暖的。
林远的妈妈总爱拉着她看老照片,相册里有张泛黄的合影:十岁的她扎着羊角辫,坐在十六岁的林远肩头,手里举着半串糖葫芦。“那时候远哥就护着你,谁抢你糖他跟谁急。”阿姨笑着擦眼泪,小七却只能僵硬地笑,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
可左顾不一样。他会记得她对芒果过敏,每次买水果都仔细检查标签;会在她熬夜改设计稿时,默默在旁边铺好行军床,怕她趴桌上着凉;会在雨天接她下班,把伞大半都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还傻笑说“艺术家不怕冷”。
上周拍婚纱照时,摄影师让他们做个亲昵的动作。左顾犹豫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说:“这里的小痣真可爱。”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烫得她耳尖发红。后来他偷偷告诉她,其实想亲她来着,怕她害羞。
五年前在设计展上初见,她正蹲在地上捡被碰掉的模型零件,左顾的皮鞋尖忽然出现在视野里。他没说话,蹲下来帮她一起捡,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这个榫卯结构很特别。”他指着模型底座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后来他说,那天她专注的样子,比所有展品都让他心动。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又是林远。小七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林远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沉稳,还有不易察觉的疲惫:“小七,明天能陪我去趟康复中心吗?护工说我妈总念叨你做的南瓜粥。”
换作以前,她大概会立刻答应。上周去医院时,林远的妈妈拉着她的手不放,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老人家忽然说:“其实我知道你们是假的……但我就想多看你几年,看你嫁人,看你幸福。”那时林远刚好端着水杯进来,听到这话手一抖,水洒在鞋面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可现在,左顾那句“你是我的人”还在心里发烫。小七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楼下的香樟树下,左顾的车居然没走,车灯暗着,像头安静蛰伏的兽。
“林远,”她的声音很稳,甚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明天先去民政局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小七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背景音里传来轮椅滚动的轱辘声,然后是林远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沙哑:“是因为……左顾吗?”
“不是因为谁,”小七看着楼下那辆黑色SUV,忽然想起左顾第一次开车接她时,紧张得把雨刮器当成了转向灯,“是因为我想嫁给爱情,不是责任。”
挂电话时,她仿佛听见林远轻轻叹了口气,像那年冬天他送她去车站,看着她上车时的神情。那时她要去外地读大学,他塞给她一个暖手宝,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委屈自己。”
地毯上的红酒渍还在,小七起身去拿清洁喷雾。弯腰时看到茶几底下有枚掉落的袖扣,是左顾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Z”。她捡起来擦干净,放进他常穿的那件西装口袋里,忽然想起他昨天系领带时,笨手笨脚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还是她帮忙系好的。
她拿出手机,给左顾发了条信息:“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见。不是和你,是和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早点回来,我煮了姜汤。”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楼下的车灯忽然亮了,随即缓缓倒回车位。小七趴在玻璃上往下看,左顾从车上下来,仰头望向她的窗口,手机举在耳边,屏幕亮着。
她的手机立刻响了,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是刚哭过:“苏小七,你要是敢骗我……”
“不骗你。”她笑着擦掉眼泪,“我等你回家。”
原来归属感是这样的感觉,是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个人在等你;是明白往后余生,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只是,当她转身去厨房热姜汤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林远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那是三年前协议生效当天,他在朋友圈发的照片,照片里是她小时候画的蜡笔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远哥保护我”,配文是:“等你真正长大。”
小七盯着那张画,忽然想起小时候林远总把她护在身后,说:“我们小七要永远开心。”
那么,林远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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