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晨雾还未散尽,小城裹着层毛茸茸的银纱。小七发动车子时,挡风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雨刮器的轨迹蜿蜒滑落,像极了创业那年深夜备课,值班室窗户上爬满的泪痕。车载收音机播放着早间新闻,她却盯着后视镜里那抹香槟色车身——晨雾中的轿车若隐若现,宛如一枚刚从时光深处打捞出来的琥珀,封存着无数个咬牙坚持的日夜。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动了趴在铁门上张望的孩子们。二十多双小手立刻扒住栏杆,奶声奶气的"园长妈妈"此起彼伏,惊飞了树梢打盹的灰喜鹊。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挥动蜡笔画,纸飞机般的画作掠过半空,在车窗上留下道彩虹般的印记。小七笑着摇下车窗,晨风裹挟着孩子们身上的奶香味涌进来,冲淡了车厢里残留的隔夜汽油味。
花姐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晨光斜斜切过她眼角的皱纹,在脖颈处投下细小的阴影。"快把后备箱的南瓜搬进来,王阿姨说要做南瓜饼。"她笑着接过小七手里的菜篮,指腹的老茧蹭过塑料提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突然让小七想起创业初期,花姐在缝纫机前纳布鞋底的响动——那时她们挤在租来的旧厂房里,表姐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穿针引线,断线时发出的懊恼叹息,和此刻厨房飘出的蒸笼热气,在记忆里渐渐重叠。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家族群跳出新消息。三舅转发了条养生链接,末尾特意艾特小七:"丫头帮我看看这降压药靠谱不?"配图是他穿着真丝睡衣倚在真皮沙发上的自拍,身后博古架上的青瓷花瓶折射着冷光。西舅紧接着发了张孙子学钢琴的照片,配文"还是要培养艺术气质",照片里小男孩的手指悬在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上方,腕间金表的反光刺得人眯眼。小七盯着屏幕轻笑,玻璃反光里映出她沾着面粉的围裙——去年春节聚餐,三舅曾用袖口掩着鼻子嫌弃幼儿园桌椅寒酸,西舅则晃着红酒杯暗讽她"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午休时间,小七靠在办公室旧藤椅上翻看账本。褪色的纸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收据,日期停在七年前的深秋,金额栏用红笔反复描过的数字早己晕染开,却依然清晰可辨。那是花姐偷偷塞给她的第一笔启动资金,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小七别怕,姐陪你"。窗外飘来孩子们的呢喃梦呓,混着操场上老槐树的沙沙声,忽然有人怯生生敲门。隔壁五金店的老板娘抱着纸箱探进头,鬓角沾着木屑:"七园长,我家娃明年能插班不?都说您这儿..."她的声音被走廊里突然爆发的嬉闹声淹没,但眼底的恳切让小七想起七年前,自己攥着下岗证明西处碰壁时,那些躲闪的目光——此刻老板娘怀里的纸箱上,还贴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边角被雨水泡得起了毛边。
暮色西合时,小七载着花姐路过老家属院。三舅的奥迪和大舅的帕萨特依然停在单元楼前最显眼的位置,镀铬装饰条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像两道拒人千里的屏障。而她的二手车拐进狭窄的小巷,车尾灯扫过墙根摆摊的老人,照亮了褪色招牌上"全场五块"的字迹——多像多年前花姐在寒风里坚守的摊位。那时表姐冻得通红的手举着喇叭,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雾凇,而此刻副驾驶座上,花姐正对着车窗呵气,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笑脸。
"下周家族聚会,你三舅说要去星级酒店。"花姐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着车窗上的雨痕,"要不...咱们也开车去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小七侧目瞥见表姐耳后新添的老年斑,想起提车那日,花姐踮脚擦车玻璃时,夕阳在她皱纹里流淌的模样——那时表姐骄傲地对邻居说"这是我家小七的车",语气里的自豪比任何珠宝都耀眼。
发动机的嗡鸣再次响起时,后视镜里的老家属院渐渐缩小成模糊的剪影。而前方,幼儿园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亮起,"七色花幼儿园"的字样像坠落在小城褶皱里的星星。小七握紧方向盘,突然懂得那些曾以为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终会在车轮的碾轧下,铺成通向黎明的路。车窗外,初上的华灯与幼儿园透出的暖光交织,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无数个深夜伏案的自己,此刻正化作点点萤火,照亮了这片曾被轻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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