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烈日将小城炙烤得发软,柏油路面腾起细碎的热浪。小七指尖抚过香槟色方向盘的纹路,金属车标折射的光斑在仪表盘上跳跃,恍若二十年来她攥紧又松开的无数个愿望。这辆二手准新车斜斜停在老小区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车身映着褪色的单元楼墙面,如同镶进旧时光里的新镜片,将记忆与现实切割又重叠。
七年前的急诊室惨白如纸,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父亲浑浊的喘息,凝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三舅锃亮的皮鞋叩击地砖,和大舅公文包拉链的轻响交织成刺耳鸣响。西舅蹲在消防栓旁,烟头明明灭灭,烟灰簌簌落在磨白的帆布鞋上,在地面洇出深色的印记。花姐攥着缴费单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得近乎透明,背后墙上的电子钟红光闪烁,像道永不闭合的伤口。
"重症监护室每天费用两千三。"护士戴着蓝色口罩,声音透过金属边框眼镜显得轻飘飘的。花姐踉跄着扶住墙壁,缴费单在指间簌簌发抖:"怎么会这么贵......"小七看见三舅挺首的西装背影微微一顿,听见他压低声音对大舅说:"老陈家这次怕是要拖垮。"这句话像根钢针扎进心里,她想起去年春节,三舅的女儿穿着天鹅绒连衣裙,站在崭新的三角钢琴前弹奏,琴键白得刺眼。
"要不,放弃吧。"大舅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像冰棱。小七猛地抬头,正对上花姐骤然惨白的脸。"不行!"花姐突然攥紧缴费单,指节泛出血色,声音沙哑却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得救!"她转身冲进昏暗的走廊,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应急灯下摇曳,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挺立的野草。
大舅妈离世那夜,家族群的消息提示音炸响如雷。小七蜷在幼儿园值班室的折叠床上,听着此起彼伏的语音消息。"三舅说选贵宾厅,鲜花拱门得三万八。"西舅冷笑着发了条语音:"普通人家哪经得起这个?"消息被路灯投在玻璃上的梧桐叶影割裂成碎片。她咬着被角流泪,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花姐压抑的啜泣——去年冬天,花姐还在寒风里摆地摊,冻得通红的手拿着喇叭喊:"全场五块!五块!",只为给大舅妈凑医药费。
那时的幼儿园刚起步,二十张褪色的塑料小桌椅挤在租来的旧厂房里。小七踩着梯子粉刷斑驳的墙面,乳胶漆滴进眼睛火辣辣地疼;缝制卡通窗帘时,缝纫机针扎破指尖,血珠晕染在米妮图案上;深夜备课,幼儿园走廊的声控灯每隔三分钟就暗下去,她要用力跺脚才能重燃光明。最艰难时,西舅在家族聚会上冷笑:"工人家的丫头,还想当园长?别到时候赔得底裤都不剩。"这话让花姐红了眼眶,却也让小七把牙咬得咯咯响。
提车那日,花姐戴着老花镜逐字核对合同,手指抚过"车辆所有人"栏的"小七"二字,浑浊的眼泪突然砸在纸上。"当年你爸在病床上,总念叨着'咱家丫头要有出息'..."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苍老的手背布满皱纹,像深秋的枯叶。当车钥匙触到掌心的瞬间,金属凉意唤醒了尘封记忆——小时候挤在舅舅们的公务车里,她总缩在角落,连真皮座椅的褶皱都不敢碰,生怕弄脏了。
家族群里的新车照片掀起轩然大波。三舅发来语音:"小丫头真有本事!改天来舅舅家吃饭!"尾音带着刻意的亲昵;西舅连发六个点赞表情,配文"咱们家就该出这样的人才"。小七盯着手机冷笑,窗外突然传来幼儿园孩子们的欢呼。她转头看见花姐踮脚擦车玻璃,夕阳把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七年前急诊室里那个攥着缴费单的单薄身影渐渐重叠。
引擎启动的嗡鸣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后视镜里,老小区的轮廓越来越小,而前方的柏油路上,崭新的车辙正蜿蜒向远方。小七握紧方向盘,突然觉得那些蛰伏在岁月里的委屈、不甘与坚持,都随着车轮碾过的痕迹,化作了照亮前路的光。幼儿园里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混着花姐欣慰的笑声,在风里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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