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第一场霜来得猝不及防,清晨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霜,在阳光折射下泛着细碎的光。小七推开阳台门,寒意裹着枯叶卷进来,她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父亲轮椅旁的空藤椅上——往常这个时候,姥姥早该端着搪瓷缸,晃悠着小脚哼着曲儿来晒太阳了。
"姥姥今早没胃口。"父亲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费力转动轮椅靠近,僵首的手指无意识着扶手,"天没亮就听她在咳嗽..."话音未落,里屋传来压抑的闷咳声,像破旧风箱发出的响动。小七心头一紧,快步冲进卧室,正撞见姥姥用蓝花手帕捂着嘴,指缝间渗出几点暗红。
"老毛病罢了。"老人慌忙把手帕塞进袖管,强撑起笑脸,眼角的皱纹却因用力而扭曲,"别告诉...你爸。"小七蹲下身,握住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往年凉了许多。床头的樟木箱敞开着,露出半卷泛黄的药方,纸角还沾着干涸的药渍。
厨房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雾气里飘着当归的苦味。姥姥蜷在竹躺椅上,盖着褪了色的蓝布棉被,看着小七把煎好的汤药吹凉。"我这身子,倒成了拖累。"老人望着碗里浮沉着的药渣,突然轻笑出声,"当年逃荒时,嚼着树皮都能走百里,现在喝口热汤都要折腾..."
夜深人静,小七被断断续续的响动惊醒。她摸黑走到客厅,看见姥姥正跪在佛龛前,佝偻的脊背在月光下弯成孤舟。檀香袅袅中,老人对着泛黄的全家福喃喃自语:"老头子,当年你走得急,说要守着老城门等我们。可等我带着孩子们回去,连块碑都找不着..."
第二日清晨,小七在姥姥枕头下发现了那封未写完的信。信纸被反复得发皱,铅笔字迹洇着水痕:"宝儿,妈可能要去见你爹了。别怨小七,她比当年的我还倔,非要把家里最好的都留给..."墨迹到此戛然而止,旁边用红笔歪歪扭扭画着个糖葫芦,那是姥姥去年庙会念叨过的。
"在偷看什么?"老人不知何时倚在门框,裹着枣红色披肩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过来,帮我梳个头。"梳妆镜前,小七颤抖着手指穿过姥姥稀疏的白发,突然发现那些银丝间藏着的,不只是岁月,还有虱子卵般灰白的结。
"当年逃荒,虱子多得能把头发结成毡。"姥姥对着镜子轻笑,浑浊的眼睛映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你大舅那时候才三岁,哭着说头皮要被虫子吃掉了..."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回忆,她扶着桌沿缓了缓,从怀里掏出块薄荷糖塞进小七嘴里,"甜吗?和你小时候一样。"
菜市场的喧闹声里,姥姥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她拄着拐棍在摊位间穿梭,和卖豆腐的王婶讨价还价时,声音依旧清亮:"豆腐脑里得多搁半勺紫菜!不然明儿我可不来了!"路过肉摊,却破天荒没买五花肉,反而要了两根猪骨头:"熬汤补钙,给我那老女婿补补。"
回家路上,姥姥突然在五金店前驻足。她盯着货架上的老花镜,布满裂纹的指甲轻轻敲着玻璃:"等开春了,给你爸买副新眼镜。他总说报纸上的字在跳舞..."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哽咽,"可我怕是等不到开春了。"
当晚,姥姥翻出压箱底的蓝布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新纳的千层底布鞋。"这双给你,针脚密,能穿好些年。"老人把鞋塞进小七怀里,又摸出个红绸包,"这是给你爸的,他年轻时总说想要块怀表..."红绸下露出半截铜链,表壳己经斑驳,背面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
月光爬上窗台时,姥姥坚持要给小七讲最后一个故事。她靠在床头,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枯叶:"从前有座山,山里住着个会变戏法的老神仙。他能把苦野菜变成红烧肉,把破棉袄变成绸缎..."说着说着,老人的眼皮越来越沉,枯瘦的手仍紧紧攥着小七的衣角。
凌晨时分,一声悠长的叹息惊飞了枝头的夜枭。小七冲进卧室,看见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床上的老人,她的嘴角还挂着未说完的笑意,掌心躺着块化了一半的薄荷糖,在晨光里泛着微弱的甜。窗外,第一片银杏叶悄然飘落,盖住了石板上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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