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沸腾的岩浆底部,又像是漂浮在万载寒冰之上。
极致的灼热与刺骨的冰冷在我体内疯狂拉锯,每一次碰撞都撕扯着我的灵魂。
无数声音在耳边尖啸——母亲的呼唤、巫璇的诅咒、孩童的哭泣、士兵的嘶吼...还有血池咕嘟的冒泡声,清晰得仿佛就在枕畔。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枷锁。
我猛地睁开眼,却被强光刺得立刻闭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掀开眼帘。
入目是熟悉的云锦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是靖北侯府,我在客房里。
“醒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萧衍靠在椅子里,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他换上了干净的锦袍,但右臂的衣袖下,隐约可见渗血的绷带轮廓。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疲惫的关切,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
“萧衍...”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孩子们...陛下...”
“都活着。”他言简意赅,起身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
杯沿碰到嘴唇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随即又被体内翻江倒海的冲突取代。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按住心口,动作却僵在半空。
我的手...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色细芒,如同活物般轻轻扭动。
而在那红芒深处,又隐隐透出冰蓝色的光晕。
两种颜色纠缠、争斗,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这...这是什么?”我声音发颤。
萧衍的目光落在我手上,眼神复杂。“双核相融的...外显。”他放下杯子,声音低沉,“你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我感觉身体像一座刚刚经历浩劫的战场。
心口的位置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带着搏动热力的核心。
晶核依然在,但它变了。
它像一颗被强行塞入了炽热熔岩的冰球,内部是毁灭性的力量在咆哮冲撞,外部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很...混乱。”我闭上眼,努力压下那股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戾冲动,“像有两头野兽在我身体里打架...巫璇呢?”
“灰飞烟灭。”萧衍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但随即又凝重起来,“但她的血煞晶...或者说,被你融合的那部分力量,并不安分。”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天色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祭坛毁了,禁军暂时控制了皇城。太子被囚禁在宗人府。陛下...”他顿了顿,“醒了,但很虚弱。”
皇帝醒了!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体内的躁动。“我要见陛下!玉玺下的秘密...”
“现在不行。”萧衍断然拒绝,关上窗转过身,眼神锐利,“映雪,你现在的状态,比一百个巫璇更危险。”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危险?”
“看看你的眼睛。”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面小铜镜,递到我面前。
镜中的脸苍白憔悴,但那双眼睛...左眼瞳孔深处,一点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滴,周围萦绕着冰蓝色的光晕,显得妖异而陌生。
右眼则完全是冰冷的深蓝,如同极地寒冰。这根本不像人的眼睛!
我猛地丢掉镜子,心脏狂跳。“怎么会这样?”
“圣灵与血煞,本就是一体两面,相生相克。”萧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强行融合了几乎完全成型的血煞晶核,打破了平衡。现在的你,既是救世的圣灵宿主,也可能是灭世的血煞之源。”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老管家的声音带着惶恐:“世子爷,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说是奉陛下口谕,请苏姑娘...即刻入宫觐见。”
乾清宫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龙涎香的浓烈气味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恐惧。
皇帝倚在龙榻上,面色依旧灰败,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身边侍立着几位重臣,包括禁军统领卫铮。
卫铮看到我和萧衍进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眉头紧锁,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
我强忍着体内两股力量的撕扯,依照萧衍之前的叮嘱,微微垂首行礼。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金砖,而是滚烫的刀尖。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猜疑和毫不掩饰的忌惮。
“苏氏女。”皇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几个老臣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皇帝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被深沉取代。
“祭坛之上,你力挽狂澜,诛杀妖妇,救朕性命,功不可没。”皇帝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然...你体内所蕴之力,凶险莫测,非人力所能控。钦天监正巫璇,即为前车之鉴。”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嘉奖,这是审判的前奏。
“陛下,”萧衍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半个身位,“映雪为救陛下与无辜孩童,不惜以身犯险,融合邪物。其心可鉴!体内异力,实乃情非得己,非其本愿。臣愿以性命担保...”
“萧卿!”皇帝打断他,声音陡然严厉,“你的性命,担保得了这足以倾覆社稷的力量吗?”他目光如炬,扫过殿内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老臣以为,此女身怀妖异之力,祭坛血光冲天,万民皆见!巫璇虽死,然此力犹存,恐为更大祸端之引!为江山社稷计,当...当及早处置!”他虽未明言,但“处置”二字背后的寒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臣附议!”又有几人出列。
卫铮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紧抿着,沉默不语。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挣扎。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嗜血的暴戾,猛地从我心底窜起!
这些道貌岸然的人!
他们忘了是谁在祭坛上差点被当成祭品?忘了是谁的士兵在巫璇的傀儡手下死伤惨重?
现在危机解除,就想把我当成新的“邪物”铲除?
心口那融合的晶核剧烈跳动,左眼深处的血芒大盛!
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疯狂摇曳!
我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带着冰寒与毁灭的气息!
“啊!”几个胆小的文官吓得在地。
“护驾!”侍卫们刀剑出鞘,指向我,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映雪!凝神!”萧衍的低喝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一股灼热而纯粹的血脉之力强行灌入,与我体内那股即将失控的暴戾力量狠狠碰撞!
轰!
仿佛灵魂深处炸开一声巨响。
我闷哼一声,喉头腥甜,强行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左眼的血芒被暂时压制,但那股毁灭的冲动并未消失,只是蛰伏下来,像一头随时会暴起的凶兽。
我抬起头,首视龙榻上的皇帝,声音因竭力压制而微微发颤:“陛下,民女体内之力,源于前朝国师所留圣灵晶核与巫璇所炼血煞之晶。此力非妖非邪,关键在于驾驭之人。”
我指向自己的心口,“民女愿受任何监管,只求陛下给一个机会,一个...证明此力亦可守护而非毁灭的机会。”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
皇帝深深地看着我,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首视我体内那危险的核心。
过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决断:
“传旨:苏氏映雪,诛邪有功,封...‘镇灵司主’。暂居靖北侯府,无诏不得擅离。着太医院院正每日诊脉,钦天监派专人...‘协助’司主研习掌控之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另,今日殿中之事,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镇灵司主”?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监视意味的虚职。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谢陛下隆恩。”我和萧衍同时行礼。
退出乾清宫时,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
皇帝的最后通牒,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缓刑。
他需要时间观察,观察我这个“怪物”,是会成为帝国的守护者,还是下一个巫璇。
回到靖北侯府,所谓的“镇灵司主”府邸,实则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皇帝的旨意下达得极快,我居住的院落外,明里是侯府护卫,暗处却布满了皇帝和钦天监的眼线。
太医院院正每日三次准时前来,名为诊脉,实为监控我体内力量的变化。
而钦天监派来的“协助者”,是一个面容刻板、眼神冷漠的老道,名叫玄尘。
他每日只是沉默地坐在我院中,手持一个刻满符文的罗盘,记录着罗盘指针每一次因我力量波动而产生的剧烈摇摆。
萧衍的处境同样微妙。
虽然救驾有功,但他“萧临风”的身份在祭坛之变后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靖北侯萧景琰在事发后“突发恶疾,暴毙身亡”,死得极其“及时”和“干净”。
侯府由萧衍暂时接管,但谁都清楚,皇帝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这里。
“感觉如何?”萧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浓郁的药味也盖不住他身上的血腥气。
他臂上的伤似乎恶化了,绷带换得很勤。
我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被秋霜染红的枫树。
体内力量的冲突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冰寒与灼热在经脉中追逐、撕咬。玄尘手中的罗盘指针,正随着我情绪的起伏而疯狂转动。
“像坐在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我苦笑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感,却无法平息核心深处的风暴。“玄尘记录了什么?”
“能量波动峰值一次比一次高。”萧衍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示意窗外,“他怀疑你在试图‘喂养’那股血煞之力。”
荒谬!我是在拼命压制它!
但那股源自血煞晶的暴戾和嗜血,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我的意志。
一些疯狂的念头时常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毁掉这监视的院落,撕碎那些窥探的眼睛...甚至,渴望鲜血的味道。
“这样下去不行。”萧衍看着我的眼睛,尤其是左眼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暗红,“你需要真正掌握它,而不是一味压制。老祭司曾提过,巫族有引导异力归流的秘法...”
“秘法在哪?”我抓住一丝希望。
萧衍摇头:“巫族典籍大半毁于前朝战火,剩余的...在皇史宬。”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皇帝绝不会让你接触那些东西。”
希望瞬间破灭。就在我们相对无言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尖利高亢的声音穿透进来:
“妖女苏映雪!滚出来!还我儿命来!”
紧接着是更多哭嚎和咒骂声:
“祭坛血光冲天,就是你这妖孽引来的灾祸!”
“我亲眼看见她眼睛冒红光!就是邪魔!”
“陛下仁慈,留你性命,你却要害死全城百姓吗?!”
“烧死她!烧死这个祸害!”
我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去。侯府大门外,黑压压地聚集了数百名百姓!
他们举着白幡,哭喊着,咒骂着,将烂菜叶和石头砸向紧闭的大门和围墙。
几个披着袈裟的和尚站在人群前,高声念着驱魔的经文,火上浇油。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玄尘老道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乱转,几乎要跳出盘面。
“是有人煽动。”萧衍的声音冰冷刺骨,“消息封锁得那么严,普通百姓怎知祭坛细节?又怎知你眼睛有异?”
是谁?太子的残余势力?还是朝中那些视我为威胁的大臣?或者...是新的、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门外百姓的愤怒如同实质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理智。体内那股暴戾的力量仿佛受到了刺激,欢呼雀跃,左眼的红芒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
一股毁灭的冲动在胸口翻腾——只要挥挥手,门外那些聒噪的蝼蚁就会化为灰烬!
“映雪!”萧衍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灼热的力量再次涌入,“看着我!别被它控制!”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来对抗那股毁灭的欲望。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邪魔外道,还不伏诛?!”
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穿透院墙,首射向我!金光中蕴含着强大的、专门克制邪祟的佛力!这股力量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啊——!”剧痛让我惨叫出声,体内的血煞之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瞬间失控爆发!冰蓝色的圣灵之力本能地涌出抵抗!
轰!
以我为中心,一股混杂着冰蓝与暗红的气浪猛然炸开!整个院子的窗户瞬间粉碎!院中那棵红枫树拦腰折断!
玄尘老道被气浪掀飞出去,罗盘摔得粉碎!院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数道缝隙!
门外百姓的哭喊咒骂声,瞬间变成了惊恐欲绝的尖叫!
“妖法!她施展妖法了!”
“快跑啊!”
“佛祖显灵也没用!她是大魔头!”
烟尘弥漫中,我捂着剧痛的心口,透过破碎的窗户,看到萧衍挡在我身前,拔剑指向院外,他的背影在混乱中显得异常孤绝。
而更远处,街角的阴影里,似乎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车窗的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双冰冷而充满兴味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侯府的混乱。
那双眼睛...让我体内刚刚平息些许的两股力量,再次躁动不安起来。
新的风暴,己然在门外聚集。而我体内的战场,胜负未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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