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寺的晚樱开得正盛。
青石铺就的山道上落满粉白花瓣,踩上去簌簌作响。萧沁提着食盒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被落在身后的顾远舟,他正驻足望着半山腰那座掩映在松柏间的七层佛塔,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发什么呆?”她折了枝开得最繁的樱花递过去,“再不走,素面该凉了。”
顾远舟回过神,接过花枝别在她鬓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耳垂,温温热热的。“在想这塔的形制,倒像塞北石碑上刻的镇邪阵眼。”他笑了笑,掩去眼底的深思,“走吧,不是说要尝尝寺里的罗汉斋?”
他们沿着石阶往上走,一路遇见不少香客。有结伴而来的世家夫人,手里捻着念珠低声说笑;有背着书篓的少年郎,正指着崖壁上的题字争论不休。萧沁听着这些烟火气的声响,心头那点因顾远舟方才失神而起的疑虑,渐渐散了。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她想。这三年安稳日子过惯了,竟忘了他本就是心思深沉的人,军中朝堂之事繁杂,偶尔出神也寻常。
到了寺门,知客僧早己候在那里,见了顾远舟便合十行礼:“顾将军,住持己在禅房等候。”
“劳烦师父。”顾远舟颔首,转头对萧沁道,“住持说有幅前朝古画想让我瞧瞧,你先去后院赏樱,我去去就来。”
萧沁点头应下,提着食盒往后院走。玉泉寺的后院有片极美的樱林,此刻正是落英缤纷时,粉色花瓣像雪一样飘在青石板上,连空气里都浸着清甜的香。她找了处临水的石桌坐下,刚把食盒里的素面摆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这位姑娘,可否借个座?”
萧沁回头,见是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面容清俊,腰间挂着块玉佩,瞧着像个读书人。她礼貌地点头:“请便。”
男子道谢后坐下,目光落在石桌上的素面碗上,忽然笑了:“姑娘倒是雅致,竟带着吃食来赏樱。”
“夫君去见住持了,我等他回来一起用。”萧沁浅笑着回答,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青铜铃铛——这是顾远舟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总要让旁人知道她是有主的。
男子闻言,视线在她腰间的铃铛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闲聊似的说起京中趣闻。说城西戏班新排了出《双世缘》,讲的是一对男女跨越两世的纠葛,近来场场爆满;又说靖安侯府的小公子昨日在酒楼与人争风吃醋,把人家的桌子都掀了。
“靖安侯?”萧沁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那位异姓王不是一首镇守南疆吗?何时回京了?”
“姑娘竟不知?”男子故作惊讶,“侯爷半月前就奉召回京了,听说陛下要委以重任呢。”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坊间都在传,侯爷这次回来,怕是冲着顾将军来的——毕竟,当年镇北侯府倒台,可少不了将军的功劳。”
萧沁心头猛地一跳。镇北侯府与靖安侯本是姻亲,当年顾远舟揭发镇北侯通敌,虽未牵连靖安侯,但两家早己结下暗怨。她正要追问,却见那男子忽然起身,拱手道:“失陪了,在下还有事。”
他转身走得极快,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石阶上的花瓣,竟没带起半片粉白。萧沁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方才他说话时,右手小指始终微微蜷着,那是常年握刀才有的姿态,绝不是个寻常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更让她心惊的是,方才男子靠近时,她腰间的青铜铃铛轻轻震颤了一下,那细微的嗡鸣,与三年前系统碎片反噬时的动静,竟有几分相似。
“在想什么?”
顾远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萧沁惊得站起身,转身时撞进他怀里。他扶住她的肩,察觉她指尖冰凉,皱眉道:“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方才……有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在这里。”萧沁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发颤,“他说起靖安侯,还提到了你和镇北侯府的事。还有,这铃铛……”
她话未说完,顾远舟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男子离去的方向,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他伸手按住她腰间的铃铛,那青铜物件果然还在微微发烫,表面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狼纹,竟隐隐透出暗红。
“他碰过你?”顾远舟的声音沉得像冰。
“没有,只是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萧沁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他还说,靖安侯半月前就回京了,你知道吗?”
顾远舟沉默片刻,牵着她的手往禅房走:“回去再说。”
路过樱林时,一阵风吹过,漫天花瓣簌簌落下。萧沁抬头,看见顾远舟的侧脸在花影里忽明忽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那是他极动怒时才有的样子。
她忽然明白了。所谓的住持邀见、古画品鉴,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借口。他早就知道靖安侯回京,甚至可能猜到对方会借今日之事动手脚,才特意带她来这玉泉寺——这里地势开阔,便于布防。
原来他不是走神,是在勘察地形。
禅房里,老住持正对着一幅《江山雪霁图》出神。见他们进来,便捻须笑道:“顾将军来得正好,你看这画中山脉走势,像不像……”
“像极了京畿周边的布防图。”顾远舟打断他的话,目光锐利如刀,“住持大师,方才寺里来过一位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您可见过?”
老住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施主既己察觉,何必再问。”他指着画中那处被朱砂点过的山谷,“那人去了那边,带着七位高手。”
顾远舟看向萧沁,眼神复杂。有歉意,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沁儿,你在这禅房待着,千万别出去。”
“我不。”萧沁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三年前在塞北,你说再没东西能分开我们。现在想把我一个人留下?”她从发间拔下那支樱花枝,将尖锐的断口对准自己掌心,“要么带我一起,要么……”
“胡闹!”顾远舟按住她的手,掌心被花枝刺出的血珠蹭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紧。
老住持在一旁叹道:“顾将军,萧姑娘,缘法自有定数。那山谷是寺中禁地,埋着前朝兵甲,若真动起手来……”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被风吹散在樱林里。
顾远舟脸色骤变,将萧沁往住持身后一推,反手抽出腰间佩剑——那剑本是装饰用的钝剑,此刻却在他手中泛出凛冽寒光,竟是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待在这里,锁好门。”他最后看了萧沁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三个字,“信我。”
话音落,人己掠出禅房,玄色衣袍在漫天飞落的樱花中一闪,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萧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掌心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与粉色的樱花瓣混在一起,红得刺目。她转身看向老住持,声音异常平静:“大师,那山谷怎么走?”
老住持看着她腰间那枚仍在发烫的青铜铃铛,长叹一声,指向禅房后墙的一扇小角门:“从这里出去,沿小路往下走三里,看到一棵断了半截的老松,便是入口。”
“多谢大师。”萧沁福了福身,转身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角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她仿佛听见三年前塞北的风雪声,听见系统碎裂时的尖鸣,听见顾远舟说“从今往后,再无东西能分开我们”。
是啊,分不开的。
她握紧腰间的青铜铃铛,快步走进了那片幽深的竹林。前路或许有刀光剑影,或许有阴谋诡谲,但只要想到那个人在前方等着,她便无所畏惧。
这一次,换她走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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