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枯骨铺就的路，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雷谷死寂的灰烬被抛在身后，翻涌的枯雾重新合拢。陆玄铮行走在荒芜的砾石地上，步伐不快，九幽剑悬在腰侧，剑格处的暗金木纹在枯雾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异常的平静。体内血煞奔流不息，魔躯小成带来的力量感沉凝如实，流淌在每一寸筋肉骨骼之中。这本应是力量充盈的满足。然而，一种更深沉、更久远的“空”，却在这力量充盈的基底之下，顽固地浮现出来。
那不是饥饿，不是虚弱，是一种…本源上的残缺。仿佛支撑天地的巨柱，曾经断裂过，即便如今用更坚硬的材料修补、加固，甚至超越了往昔，但那道深刻的裂痕，永远存在。
脚步，无意识地顿住。陆玄铮抬起头，枯雾遮蔽了天空，只有一片永恒的灰蒙。眼前这片死寂的荒芜，却诡异地与记忆中另一片被血色浸透的山谷重叠。
血月谷。不是枯荣渊这种衰败的死寂，而是被无穷无尽的疯狂和绝望塞满的炼狱。魔道联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撞击着摇摇欲坠的护谷大阵。阵纹的光芒在无数法宝、魔功的轰击下剧烈闪烁，每一次黯淡都伴随着同门绝望的嘶吼和爆开的血雾。他是守阵核心之一，金丹期的修为在那场席卷东域的大乱中，也不过是稍大一点的蝼蚁。
天魔大阵。当那笼罩半个山谷、由无数扭曲魔纹组成的巨大阵图在血月下亮起时，刺骨的寒意冻结了所有人的骨髓。那不是攻击阵法，是献祭之阵！以阵中所有生灵的血肉魂魄为引，召唤域外天魔投影！一旦成型，谷内鸡犬不留！
阵眼就在他守护的方位侧翼。守？拿什么守？金丹期的灵力灌入阵盘如同杯水车薪。逃？身后是同门，是尚未撤离的凡人城镇。魔纹的幽光己经爬上阵基，阵盘核心传来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绝望缠绕着心脏。
然后…是决绝。
没有嘶吼，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意念在识海中炸开——守住！守住一线生机！代价？任何代价！
气海深处，那颗温养百年、承载着道途希望的金色丹丸，被一股慨然赴死的的意念狠狠攥住！没有自爆的绚烂，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最彻底的献祭与燃烧！金丹瞬间布满裂痕，璀璨的金丹本源混合着精血、魂力，化作一道焚尽一切的血色洪流，沿着手臂经脉狂暴冲出！伴随着金丹献祭的，还有谷中二百余名筑基乃至修为更低之人！
“噬魂燃血…剑诀！”
嘶哑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剑光，带着他全部的生命本源、灵魂碎片，带着血月谷中无数陨落生灵的不甘怨念，撕裂了天魔大阵初生的幽暗光膜，狠狠斩在阵眼核心！
光！湮灭一切的光！冲击！撕裂神魂的冲击！视野瞬间被纯粹的白与红淹没，听觉里只剩下自己生命燃烧殆尽的呼啸。身体像是被投入了粉碎一切的磨盘，骨骼、血肉、经脉…寸寸崩解。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残留的感知，是气海那曾如星辰般璀璨的核心…彻底化为虚无的冰冷。
……
枯雾的寒意渗入骨髓。陆玄铮站在荒原上，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气海的位置。那里，如今充斥着暴烈凶悍的血煞之力，魔躯坚韧远超往昔。但指尖之下，隔着冰冷的衣料和坚实的肌肉，那份源自本源的“空”，却比枯荣渊的死寂更甚。
金丹碎了。道基毁了。所以，他才会被宗门如弃敝履般流放至此，才会在这片绝地挣扎求生，才会在每一次险境中付出远超常人的代价。力量…他需要力量。但魔躯的强横，九幽的锋芒，终究只是“器”。他需要重新点燃那颗“核心”！不是金丹，是…魔丹！
魔丹！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了记忆的混沌，也点燃了沉寂的渴望。只有重新凝聚本源之核，才能彻底填补那份“空”，才能将魔躯与九幽的力量真正熔铸一体，爆发出远超现在的威能！才能…真正守住这枯荣渊！
目光骤然转向腰间。那枚布满裂纹、缠绕着暗红血丝的宗门令牌。老祖。那个深藏在深渊彼端、如同毒蛇般窥视、诱导、渗透的老祖。他传授《血炼禁法》，他知晓枯荣渊的隐秘…他，必然知道如何在枯煞死气弥漫的绝境中，重聚本源魔丹！
向老祖求教？与虎谋皮！魂契空洞的刺痛，屏障裂隙中爆发的侵蚀神念，枯枝黑瘤的诡异孕育…无不昭示着老祖的恶意。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捷径。风险与力量，从来相伴。
陆玄铮的眼神重新变得幽深冰冷，所有的回忆碎片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最纯粹的目标。他迈开脚步，不再缓慢，每一步踏出都异常坚定，方向首指灵树核心区。九幽剑柄的暗金木纹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的变化，微微闪烁了一下。
枯死的灵树轮廓在枯雾中逐渐清晰。树下，石坚和另外两个渊民跪伏在地，身体筛糠般颤抖，对着枯枝上那颗裂开猩红缝隙的黑瘤，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破碎而狂热。黑瘤表面的裂缝似乎比离开时又宽了一丝，粘稠的猩红光芒在缝隙深处涌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满足感，仿佛在享受这卑微的供奉。
陆玄铮无视了他们。他走到灵树主干那道巨大的裂口前，停下。裂口边缘凝固的黑血散发着浓烈的腐朽气息。他抬手，一把扯下腰间的令牌。指尖灌注血煞之力，对着令牌上那些如同活物般游动的暗红血丝，声音冰冷，穿透枯雾，如同首接叩击在深渊彼端的壁垒：
“出来。告诉我，如何在此地，凝聚魔丹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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