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边的炼狱酷刑中失去了意义。
陆玄铮残存的意识死死锚定着那点微弱的、在枯荣风暴中艰难析出的灰白色光点——枯荣精粹。每一次引导这缕精粹在枯槁右臂的经脉中逆流冲刷，都伴随着新一轮的刮骨剔髓之痛。
精粹强行刮除着血肉中沉淀的、阻碍生机的死寂杂质，强行撕开被邪气淤塞的细微脉络。每前进一寸，枯槁的皮肉下便传来刮擦的锐响，以及更深入骨髓的剧痛！
三百丈外的枯木阴影中，黑隼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皮甲内衬。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用皮肉的疼痛来对抗那钻入骨髓的惨嚎声和那股毁灭与生机气息带来的精神冲击。眼前的景象己经超出了他对“修炼”二字的理解。这分明是……自我凌迟！是向毁灭本身献祭的疯狂仪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数十息，又或许是更漫长。
陆玄铮右臂皮肉下那疯狂闪烁、对撞的黑、金光芒，如同耗尽了所有燃料，终于开始……减弱。闪烁的频率明显降低，光芒的亮度也急速衰减。那毁灭性的湮灭气息和微弱的生机波动，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嗬…嗬…嗬…”
陆玄铮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盘起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血水、污浊的体液混合在一起，顺着他低垂的头颅、枯槁的手臂、残破的躯干，滴滴答答地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结束了。
第一次枯荣淬体，终于……结束了。
被投入熔炉又瞬间冰封的余痛，依旧在他右臂的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血肉中疯狂肆虐。灼热与冰寒两种极致的痛苦，交替着刺扎着他手臂深处！这痛苦，甚至比之前纯粹的死气侵蚀更加复杂！
然而，在这超越极限的余痛之中，陆玄铮那被剧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真实的不同。
他枯槁的右臂，那条自指尖到手肘完全死寂的右臂……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经的麻木感……似乎……减轻了？
不是错觉！
那种沉重得失去所有感觉的深层麻木，确确实实被削弱了！虽然依旧存在，依旧如影随形，但它的“厚度”变薄了！
他下意识地、艰难地尝试着……屈伸了一下枯槁的食指。
嘎吱……
一声带着干涩摩擦感的骨骼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动了！
虽然依旧僵硬无比，每一次屈伸都伴随着撕裂感和阻塞感，但……它确确实实，比淬炼之前，多弯曲了那么一丝丝的幅度！那死一般的指关节，出现了一丝松动！
麻木感减轻了！活动能力……恢复了一丝！
陆玄铮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光芒！虽然只有一丝！虽然伴随着更剧烈的痛苦！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祖的方法……有效！意味着这条几乎被宣判死刑的右臂，真的有被修复、重新掌控的可能！意味着……蚀骨煞剑的反噬，有被压制的希望！
这微不足道的改善，瞬间点燃了他几乎被痛苦浇灭的求生之火！
然而，这丝希望之火刚刚燃起的刹那——
那股带着毁灭意志的诡异气息，从他右臂的经脉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这气息他太熟悉了！是枯域死气！但不同于引动入体时那种狂暴的湮灭感，这是一种更加深沉、内敛、深深沁入他血肉本源的气息！仿佛他这条右臂，己经不再是单纯的肢体，而变成了一个……连接着枯域深处那无尽死寂的……活体通道！
与枯域死气的联系……加深了！被永久地烙印在了血肉之中！
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使用蚀骨煞剑后都要强烈数倍的暴戾情绪，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冲垮了他刚刚因右臂改善而升起的一丝希望！
杀！
破坏！
毁灭！
无边的厌憎感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厌憎这该死的伤痛！厌憎这濒死的荣光区！厌憎那翻涌的毒瘴！厌憎那几个闯入的渊民虫子！厌憎……他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猛地扫向了身侧那株萎靡不振、枝叶低垂、正散发着微弱荣光生机的枯荣灵树！
就在视线触及那几片卷曲、灰绿、仿佛下一刻就要凋零的荣光枝叶的瞬间——
一个充满恶意的念头，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带着冰冷的诱惑：
撕碎它们！
把这些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生机的叶子……一片片扯下来！用枯指碾成粉末！让那点可怜的光彻底熄灭！看着它们化为灰烬！就像碾死一只虫子！
这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破坏这些维系着荣光区最后生机的枝叶，是天地间最畅快、最解恨的事情！
“呃！” 陆玄铮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瞬间从那种毁灭的迷醉感中惊醒过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做了什么？他刚刚想做什么？！
破坏灵树荣光？！
那等同于亲手摧毁荣光区最后的根基！等同于自毁长城！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惊悚感瞬间压过了右臂的余痛！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扭开头，不敢再看那几片无辜的枝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冷汗再次浸透了刚刚被血污浸透的衣衫。
“呵呵呵……”
就在这惊魂未定、心绪剧烈翻腾的时刻，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冰冷笑声，再次在他识海深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与一丝……如愿以偿的满足。
“感觉如何？小虫子？” 老祖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如同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右臂的‘枯柴’感，是不是松动了一点点？那如影随形的麻木，是不是也淡了那么一丝丝？”
陆玄铮紧咬着牙关，没有回应。身体的反应己经说明了一切。
老祖的笑声更加愉悦，带着洞悉一切的残忍：
“别急着高兴。那点精粹带来的好处，可还远远抵消不了你付出的‘学费’呢。”
他的语调陡然转冷，如同毒蛇吐信：
“仔细感受一下…你的手臂深处…是不是多了一点…‘老朋友’的气息？嗯？是不是觉得…和外面那些美味的死气…更加‘亲近’了？”
陆玄铮枯槁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死灰色的皮肉。血肉深处烙印下的枯域死气联系，时刻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
“还有…” 老祖的声音充满了恶意的引导，如同在陆玄铮被撕裂的心防上撒盐，“看着那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是不是觉得…特别碍眼？是不是很想…把它们…彻底抹掉？让这碍事的光…永远消失？”
陆玄铮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老祖精准地戳破了他心底刚刚滋生、又被强行压下的毁灭欲念！
“这就是代价！小虫子！” 老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狂热的宣告，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陆玄铮的心头：
“枯荣淬体！引死气为锤，生机为砧，榨取精粹！每榨取一丝精粹，你的血肉就多一分死气的烙印！你的心神就多一分毁灭的躁动！破坏的欲望将如野草疯长！对生机的厌憎将根植灵魂！”
“力量！真正的力量！岂有不付出代价之理？！” 老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与冷酷的真理，“想要更强？想要修复？想要活下去？就得拥抱这毁灭！就得承受这代价！让死气烙印你的血肉！让破坏欲主宰你的心神！唯有如此…你才能榨取更多的精粹！才能让这条手臂…乃至你这具破败的身体…真正脱胎换骨！甚至…反哺这该死的荣光区！”
“好好品味这滋味吧！这才是…‘枯荣淬体’…真正的开始！嘿嘿嘿嘿……”
那冰冷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却如同恶毒的诅咒。
陆玄铮低垂着头，枯槁的右手死死攥着。
右臂深处，那灼烧与冰冻交织的余痛依旧在肆虐，枯槁麻木感确实减轻了一丝，指关节也松动了一丝。但血肉中那如同活物般蛰伏、散发着纯粹死寂的烙印，却时刻提醒着他与枯域深渊的联系己深入骨髓。
而心湖之中，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针对灵树荣光的毁灭欲念，虽然涟漪暂时平复，但那名为“破坏”的种子，己经深深地……种下了。
力量伴随着代价。
而这代价，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邪异，更加……令人绝望。
屏障豁口外，枯木阴影中。
黑隼的身体依旧僵硬如石，冷汗己经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盯着荣光区内那个低垂着头、浑身浴血、剧烈喘息的身影。虽然那狂暴闪烁的光芒己经平息，凄厉的惨嚎也变成了压抑的喘息，但他心中的惊骇与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看到那个邪异的守渊者在痛苦痉挛后，竟然……艰难地活动了一下他那条枯槁死寂的、如同鬼爪般的右手食指！虽然动作僵硬扭曲，但那确实是……动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那手臂明明己经死寂如枯木！
紧接着，黑隼看到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那个守渊者猛地抬起头，目光狠狠地、充满了暴戾与厌憎，扫向了身旁那株萎靡的枯荣灵树！那目光中蕴含的毁灭欲望，即使隔着数百丈距离，也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下一刻，那人就要扑上去，将维系荣光区最后生机的灵树荣光彻底撕碎！
虽然守渊者很快就闭上了眼，扭开了头，但那惊鸿一瞥中流露出的、对生机的纯粹恶意，己经深深烙印在黑隼的脑海！
引动枯域死气淬炼自身…伤势似乎有微弱的“好转”…但代价是…对生机的毁灭欲？！
黑隼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结了！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枯木观察点上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下方潮湿的岩石上，也顾不得疼痛。
“走…快走！离开这里！立刻回禀首领！”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对着同样脸色惨白、守在灰石身边的影蛇低吼道，“他…他不是人！他是怪物！比枯域深处爬出来的东西…更可怕的怪物！他在…他在把自己变成通往枯域的通道！他想…他想毁掉一切生机！必须…必须立刻告诉首领！”
影蛇被他从未有过的失态和话语中的惊骇内容震住了，没有任何犹豫，迅速架起因断骨而无法快速行动的灰石，黑隼则如同惊弓之鸟，率先冲向毒瘴深处，身影很快被翻滚的墨绿色浓雾吞噬。他们要立刻将这颠覆认知、足以引发部族最高级别恐慌的情报，带回给首领石坚！枯荣渊的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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