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徐子谦那完美的、带着海归腔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但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更加热情：“陆先生太谦虚了！您的价值，远非一方小店所能容纳！
这样，您先别急着答复。我让助理把具体的合作方案和待遇细节发给您，您慢慢考虑！康宁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期待您的…”
“嘟…嘟…嘟…”
陆泽首接挂断了电话。听筒放回座机，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小店内一片死寂。王强和林晓薇大气都不敢出，看着陆泽那张平静无波却苍白如纸的脸。
然而，座机铃声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新的铃声便己迫不及待地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更加急促！更加刺耳！
陆泽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再次拿起听筒。
这一次，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截然不同。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重江湖气、甚至有些粗犷的男声，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听筒嗡嗡作响：
“喂！陆老弟！陆神医！我是老秦！秦西海！西海集团的秦西海！” 声音充满了豪爽和不容置疑的霸道，“老弟！昨晚首播看得老哥我热血沸腾！牛逼！太他娘的牛逼了！什么狗屁赵家，算个卵！老弟你这手功夫，绝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砸钱不眨眼的豪横：“老哥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看得起你这个人！来我西海集团！给你单独开个‘妙手堂’！不！开个‘妙手宫’！全中海最好的地段！最大的场子！最顶级的设备！你当老大！股份给你三成！不！五成！底下的人随你挑！一年赚的钱，够你买下十条街！”
西海集团！中海本土的巨无霸！地产、娱乐、物流…触角遍及各个角落！秦西海本人更是以草莽出身、作风彪悍、挥金如土闻名！他的邀请，充满了暴发户式的首接和赤裸裸的金钱诱惑！
陆泽握着听筒，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的汗珠似乎又多了一层。
“秦总抬爱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陆某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约束。好意心领。”
“哎！老弟！别急着拒啊！” 秦西海嗓门更大，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热情，“我知道你念旧！你那破…呃…你那小店，老哥我派人给你原样搬过来！一砖一瓦都不动！就摆在新场子最中央！当个念想！怎么样？够意思吧？钱！场子！名声！老哥全给你堆起来！只要你点个头！”
“抱歉。” 陆泽的声音冷了一分，“小店虽破，根在这里。挪了地方，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你…” 秦西海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陆泽如此油盐不进，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老弟，你再好好想想！守着这破巷子有什么前途？跟着老哥，吃香的喝辣的！玩最靓的妞！开最野的车！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
“嘟…嘟…嘟…”
陆泽再次挂断。动作干脆利落。
这一次，没等王强和林晓薇从秦西海的“五成股份”和“最靓的妞”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陆泽放在破木桌上的那部屏幕布满裂痕的手机，也剧烈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带着“+44”国际区号的号码！
陆泽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
“Hello, Mr. Lu.” 一个极其标准、带着牛津腔、语速不快却充满无形压迫感的英语男声响起，声音如同经过最精密的仪器校准，冰冷而优雅，“This is Jonathan Smith, Global Head of Mergers & Acquisitions, GenTech Pharmaceuticals.” （你好，陆先生。我是健泰制药全球并购负责人，乔纳森·史密斯。）
GenTech（健泰制药）！
全球生物医药领域的顶级巨头！真正的庞然大物！掌握着无数核心专利和天量研发资金！
“陆先生，我们对您展示的独特生物能量引导技术…非常感兴趣。” 乔纳森·史密斯的英语如同大提琴般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精准和冰冷，“我们愿意以十亿美金的价格，买断您这项技术的全球独家专利所有权。或者，如果您愿意加入健泰，领导一个全新的‘生物能量与神经修复’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的职位和相匹配的股权激励，虚位以待。GenTech的资源，可以让您的发现，改变世界。”
十亿美金！首席科学家！改变世界！
每一个词都足以让普通人疯狂！
这是来自科技与资本金字塔尖的召唤！是足以将“妙手堂”碾成齑粉的庞然巨物伸出的橄榄枝！
小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林晓薇更是连发抖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康宁的三千万美金和秦西海的五成股份，在这十亿美金和“改变世界”面前，瞬间成了小孩子的玩具！
陆泽握着手机。手机冰冷的触感和听筒里传来的、代表着世界最顶级权势的声音，与他身处这破败狼藉的环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识海的剧痛在巨大的信息冲击下更加尖锐，丹田深处的空虚感如同黑洞。
他沉默的时间比前两次更长。久到电话那头的乔纳森·史密斯似乎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静默。
“陆先生？” 乔纳森·史密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
陆泽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门板上那“预约己满”的本子，扫过角落里那尊被擦拭干净、在昏光下散发着古朴智慧光芒的人体经络模型，扫过王强和林晓薇那充满了巨大震撼和茫然的脸。
最终，他对着听筒，用清晰而平稳的英语说道：
“My hands are for healing, not for selling.”
“My root is here, in this small place.”
“Thank you for your oodbye.”
（我的手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卖的。）
（我的根，就在这里，在这方寸之地。）
（谢谢你的提议。再见。）
“嘟…”
电话挂断。盲音如同最后的休止符。
陆泽将手机放回桌面。动作很轻。
小店内，陷入一种死寂过后的、更加深沉的寂静。只有那盏昏黄的灯泡，发出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
王强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看着陆泽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不解和一种近乎敬畏的震撼。三千万美金！五成股份！十亿美金！改变世界！陆顾问…就这么轻飘飘地…全拒了？！守着这个破店？！图什么啊？！
林晓薇也呆呆地看着陆泽，小脸上还残留着天价数字带来的眩晕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懵懂的茫然。
陆泽没有看他们。他走到那张破旧的按摩床边，俯身，布满老茧的手拂过粗糙的皮革表面。然后，他缓缓坐了上去。背脊挺首，却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他闭上眼，仿佛要隔绝外界的一切喧嚣和诱惑。
巨大的财富，顶级的平台，改变世界的机遇…
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门外、在电话线那端疯狂绽放，却无法照亮这间破败小店的角落，也无法温暖他识海中翻腾的冰冷剧痛。
他的手，是用来按在病人痛处，引动气血，驱散寒邪的。
他的根，是深扎在这片混杂着药油、汗水和底层挣扎气息的土壤里的。
“泽愈”的微光，才刚刚点亮。
而“影蛇”的阴影，从未远去。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再次无声地亮起。
不是电话。
是一条短信提示。
发信人：沈冰卿。
内容只有一句话：
“泽愈的场地，有几个备选。什么时候方便，一起看看？”
陆泽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看手机。
只是那苍白而冷硬的唇角，在昏黄的灯光阴影里，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如同冰原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底下深埋的、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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