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魏王宫。
宫殿内温暖如春，铜鹤嘴里吐着袅袅青烟，地面光洁得能映出人影。
曹操斜倚在主位上，一手抚着长髯，一手捏着刚刚从荆州传来的战报。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看完之后，他将那卷竹简随手丢在案上，发出一阵大笑。
“好啊！打得好！”
笑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刘备与孙权，从此势同水火，再无联合的可能。”
“江东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周瑜小儿也一命呜呼。”
“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大好的局势。
殿下，老将程昱花白的胡须动了动，脸上也带着喜色。
他躬身道：“大王英明。”
“孙刘反目，我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只需休养生息，待其两败俱伤，届时挥师南下，天下唾手可得。”
“此战，实乃天助大王！”
曹操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殿内其余的文武，也都纷纷附和，殿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唯独有一个人，站在大殿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整个大殿的欢庆，都与他格格不入。
曹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那个沉默的角落。
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仲达。”
曹操开口了，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荆州大捷，两虎相争，此乃天大的好事，你为何一脸忧虑？”
角落里的司马懿，这才缓缓抬起头。
他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对着曹操深深一拜。
“回大王，臣不敢称贺。”
他转身走向墙边，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他取下一根长杆，“大王，诸位请看。”
“此战，刘备军看似是胜者。”
“但真正可怕的，不是刘备夺回了荆州，也不是周瑜战死。”
长杆的顶端，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城。
“可怕之处，在于此战的布局者，诸葛亮。”
司马懿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他算准了关羽此人，生平最是高傲，所以，他敢用关羽镇守的麦城，当做诱饵。”
长杆移动，指向了江陵。
“他算准了周瑜，少年成名，志得意满，必然急于求成。所以，他笃定周瑜会倾巢而出，落入陷阱。”
长杆又在江陵城外，那条通往长江的水路划过。
“他算准了吕蒙，虽为勇将，却有仁心，不忍麾下将士尽没。所以，他留了一条狭窄的水路，让吕蒙带着残兵，在数万蜀军的注视下，屈辱地逃走。”
“这一步，杀的不是人，是江东的军心和士气。”
最后，长杆重重地，点在了荆州西北角的上庸。
“他甚至算准了刘封，身为义子，却心怀鬼胎，胆小怯懦。所以，他料定上庸的兵马，绝不会出兵救援。”
“他借此机会，让关羽亲手清除了刘备身边的隐患，也彻底巩固了关羽在荆州的绝对权威。”
司马懿放下了手中的长杆。
他转过身，面对着己经陷入沉思的曹操。
“大王，您发现了吗？”
“他这一战，调动的兵马不多，用的计策也谈不上绝妙。”
“可他每一步，算的都不是兵法，不是战局。
“他算的是人心。”
“他算准了每一个关键人物的性格，然后将这些性格，当做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让他的敌人，一步不差地按照他写好的剧本，亲手将自己送上绝路。”
司马懿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一个能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的对手，才是大王真正的心腹大患！”
曹操脸上的笑容，己经完全消失了。
他抚摸长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荆州，有一个青年，正坐在案前，摇着羽扇，从容不迫地，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寒气，从曹操的脊背升起。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程昱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他只看到了孙刘反目的眼前之利，却没有看透那背后，操纵着一切的可怕猎手。
“那依仲达之见，该当如何？”
曹操的声音，变得干涩。
司马懿再度躬身。
“为今之计，非是攻伐，而是捧杀与离间。”
“攻伐刘备，只会让孙权喘息过来，坐收渔利。”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孙权，没有喘息的机会。”
“我们当立刻遣使赴江东，吊唁周瑜，安抚孙权。”
“同时，我们上表天子，请天子册封孙权为‘吴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封王，那是人臣之极。曹操自己，也不过是魏王。
这等于，是承认了孙权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霸主地位。
司马懿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继续说道。
“孙权新败，正是其声望最低，内心最屈辱，也最需要外界肯定的时候。这一顶王冠，对他而言，比十万大军更有用。”
“这能让他看到，我们承认他的地位，愿意与他交好。”
“然后，我们再许以重利，与他结下密约。”
“约定的内容只有一个。”
司马懿抬起头，首视着曹操。
“共同讨伐关羽，为周瑜复仇！”
“我们要告诉孙权，仇人，不是远在西川的刘备，也不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诸葛亮，而是近在咫尺，夺走他荆州，羞辱他江东的关羽！”
“我们要让孙权的仇恨之火，找到一个最首接，最猛烈的宣泄口。”
“我们要让他和刘备，为了这荆州之地，流尽最后一滴血！”
曹操的眼睛里，重新闪烁起光芒。
他快步走回主位，一掌拍在案几上。
“好！”
“就依仲达之计！”
他对着殿外大喝一声。
“来人！”
“立刻备上厚礼，遣使江东！”
“朕要给孙权送一份大礼，也给那个诸葛亮，送去一个不死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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