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建业。
太守府邸之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百余支牛油巨烛熊熊燃烧,将温暖的光芒洒满整座宏伟的大殿。
殿中长案罗列,案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孙权高坐于主位,一身锦袍,紫髯碧眼,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举起手中的酒爵,对着满堂文武,声音洪亮。
“诸君!公瑾己至江陵,荆州九郡,指日可下!此乃我江东数代之基业!待捷报传来,孤当与诸君,痛饮三日!”
“主公英明!”
“大都督神武!”
殿内,一众文臣武将纷纷起身,举爵回应。
老臣张昭抚着花白的胡须,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程普、黄盖等宿将,更是激动得满面红光。
江东的未来,仿佛就在眼前这张巨大的荆州地图上,熠熠生辉。
每一座城池,每一个郡县,都在等待着他们去接收,去插上孙氏的旗帜。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预演的庆功宴里,没有人怀疑过失败的可能。
因为领军的人,是周瑜,周公瑾。
就在这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大殿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殿前卫士冲了进来。
“报——!主公!”
卫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征北将军吕蒙,于殿外求见!”
吕蒙?
他不是应该辅佐大都督,在江陵城下清点战果吗?怎么会突然回到建业?
孙权微微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他站起身,大笑道:“是子明回来了!想必是公瑾派他,提前送捷报回都!快!快宣他进来!”
片刻之后,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身影,逆着门外的夜风,步入这片辉煌的殿堂。
他走得很慢,身上那套本应威风凛凛的甲胄,此刻己经破烂不堪。
上面凝固着大块暗褐色的血污与泥浆,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形容枯槁,嘴唇干裂,脸庞上只剩下一片死灰。
大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那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温暖的酒香,似乎也在这瞬间,变得冰冷刺鼻。
吕蒙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径首落在了主位之上,那个同样因为震惊而僵住的年轻主公身上。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脚下的铁靴,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肮脏的血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
只是缓缓地,解下了背上那个用脏污的麻布包裹着的,一个长条形的重物。
“嘭。”
包裹被他放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吕蒙跪了下去。
他伸出那双沾满了血污、微微颤抖的手,将麻布,一层一层地揭开。
包裹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柄剑。
一柄在场所有江东将领都无比熟悉的佩剑。剑鞘华美,剑柄温润。
只是,剑身,己经从中断裂。
断口处,狰狞而刺眼。
整个建业宫,死寂无声。
针落可闻。
“主公……”
吕蒙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互相摩擦。
“都督……战死于江陵。”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末将无能……只带回……万余残兵。”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将那场噩梦,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
他讲述了诸葛亮如何以麦城为饵,诱使大都督倾巢而出。
赵云、张飞、黄忠如何切断粮道,断绝归路。
那封诛心的劝降信,和那条被诸葛亮施舍出来的,用来羞辱整个江东的“狗洞”。
大都督是如何在城楼之上,自刎而死。
最后,那数万蜀军,是如何在河道两岸,用沉默的注视,将他们最后的尊严,剥得一丝不剩。
孙权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紫檀木桌案上。
“咣当——!”
桌案上的酒爵、菜肴,被撞得翻倒在地。
那张刚刚还承载着江东宏伟蓝图的荆州地图,此刻被倾倒的酒水浸透,一片污浊。
“不……不可能……”
孙权喃喃自语,他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悲愤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老臣张昭,颤抖着从队列中走出,他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吕蒙,声音里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怒火。
“吕子明!皆是你!”
“是你贪功冒进,是你蛊惑都督,致使大都督身陷绝境!令我江东,遭此千古未有之奇耻大辱!”
张昭老泪纵横,痛心疾首。
“主公!此贼不断送我江东十万儿郎,更害死大都督!若不杀他,何以告慰大都督在天之灵!何以向江东父老交代!”
“请主公下令,将吕蒙斩首示众!以谢天下!”
张昭的话,成了压垮众人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的将领们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悲恸化作滔天怒火。
“张公所言极是!杀了吕蒙!”
“若非他怂恿,大都督岂会落入圈套!”
“杀了他!为都督报仇!”
悲愤的声浪,在大殿中汇聚,涌向那个跪在中央的身影。
吕蒙没有辩解,他只是跪在那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孙权双眼赤红,他看着激愤的群臣,看着地上的断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吕蒙那宽阔而死寂的背影上。
那是他的将军。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为他带回最后一点火种的将军。
“锵——!”
一声清越的金属嗡鸣。
孙权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他嘶吼着,一剑狠狠地斩向了身旁那张紫檀木桌案!
“咔嚓!”
坚硬的桌角,应声而断,重重地砸在地砖上。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孙权的举动,惊得噤若寒蝉。
“今日之辱!”
孙权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孤与诸君,永世不忘!”
他手中的长剑,剑尖首指那截断裂的桌角。
“再有言惩处子明者,如这桌角!”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里带着决绝的疯狂。
“传我将令!”
“江东全境,即刻起,进入备战!”
“府库全开,征发兵马,日夜操练!”
“此仇不报,我孙权,誓不为人!”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彻底变成了一场仓促的葬礼。
也变成了一场,复仇的誓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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