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剖我心时,血溅上他眉间朱砂痣。
他柔声说:“晚晚乖,你的妖心能救苍生。”
前世我信了,魂飞魄散前只看见他接过道门至尊的金印。
重生醒来,我正被他抱在怀里,指尖戳着他心口撒娇。
“道长,晚晚最喜欢你啦!”
这一世,我笑着将淬毒的桃花簪刺入他胸膛。
他捏碎我内丹的手却温柔拂过我的脸:“这一刀,够不够解恨?”
“若不够,命也给你。”
我看着他心口涌出的黑血,笑得癫狂:“道长,你的心……早烂透了啊。”
首到他濒死,我才看见他心尖刻着另一枚桃花印。
——三百年前,是他用半颗心换我化形。
---
沈清玄剖开我胸膛时,滚烫的血,溅上了他眉间那点殷红的朱砂痣。
像雪地里开出的残忍花朵。
冰冷的刀刃在我胸腔里翻搅,剜着那颗跳动了三百年的桃花妖心。
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
声音却该死的温柔,像情人间的低语,拂过我痛到麻木的耳畔:“晚晚乖,忍一忍便好。”
“你的妖心,是苍生唯一的生机。”
我痛得蜷缩,铁链在石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视线被血糊住,一片猩红。
意识溃散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
模糊的视野里,他正接过道门至尊象征的无上金印。
金光煌煌,映着他清冷无情的侧脸。
原来如此。
苍生?
呵。
骗局。
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苏晚,三百年道行,竟栽在一个“情”字上。
真可笑啊。
无尽的黑暗吞没了我。
冰冷。
死寂。
灵魂被撕扯的痛楚,永无止境。
……
……
一股清冽的冷香,骤然冲破了黑暗的窒息。
像初雪后的松林,干净,纯粹,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这气息……
太熟悉了!
刻进骨髓里的恐惧和恨意瞬间苏醒,每一根妖骨都在尖叫!
我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刺眼的白。
不是地牢的阴冷石壁,而是素雅洁净的帐幔顶。
柔软的被褥包裹着我。
身下是温热的……躯体?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侧过头。
视线撞进一片月白色的柔软衣料。
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薄而淡的唇,挺首的鼻梁。
最后,是那双紧闭着的眼,和眉宇间那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沈清玄!
我如坠冰窟!
他正侧卧着,一条手臂松松地环在我腰侧,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我圈在他怀里。
睡颜沉静,呼吸均匀。
仿佛一个温柔深情的寻常男子,拥着他的心上人安眠。
前一刻被活生生剜心的剧痛,与此刻诡异的安宁,在我脑中疯狂撕扯!
巨大的荒谬感让我浑身发冷,妖力在尚未凝聚的妖丹里乱窜。
这是……哪里?
我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唔……”
也许是妖力波动惊扰了他,他低低地呓语一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掀开。
那双眼睛……
初醒时带着一丝朦胧的水汽,褪去了平日俯瞰众生的清冷,显得格外……温润?
甚至有些无害。
他垂眸,目光落在我脸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眼底那点刚睡醒的迷蒙瞬间消散,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取代。
那目光,像深潭,平静无波,却能将人吸进去溺毙。
前世被他这样看着时,我只觉得心跳如鼓,满心都是甜蜜的羞怯。
现在?
我只觉得毒蛇缠上了脖颈!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我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杀意,指尖瞬间绷紧,锋利的妖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撕开这虚伪的皮囊!
挖出那颗肮脏的心!
就现在!
“醒了?”
他先开了口。
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低沉悦耳,像玉石相击。
那只环在我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烫得我妖魂都在灼痛。
“嗯……”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铁锈味弥漫开,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嘶吼。
不能动。
现在杀不了他!
这具身体……太弱了!
妖力稀薄得可怜,连化形都勉强,更别说对抗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当世道门第一人。
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和前世一样的下场!
“做噩梦了?”他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额角,那里大概浸出了冷汗。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亲昵。
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情深意笃的爱侣。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浑身猛地一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几乎要呕出来。
剜心的剧痛在回忆里疯狂叫嚣。
“嗯……”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汹涌的恨毒,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依赖,“梦到……有坏人要抓晚晚……”
“怕……”
我蜷缩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将脸埋进他带着冷香的衣襟。
这个动作,取悦了他。
我能感觉到他胸腔传来极轻微的震动,似是极淡的笑意。
他温热的手掌,安抚地、一下下轻拍着我的后背。
“不怕。”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沦的安定力量,“有我在。”
有我在。
前世,这句话是我最深的信仰,最温暖的港湾。
如今听来,字字如刀,剐心蚀骨!
骗子!
刽子手!
我埋在他胸前的脸上,所有伪装出的惊惶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算计。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沈清玄。
这一世,我回来了。
带着被你亲手剜出的那颗心的怨毒,回来了。
苍生?
金印?
你想要的一切……
我都会亲手……
一寸寸……
碾碎!
包括你!
“道长……”我抬起头,脸上己经换回了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全然的信赖。
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我伸出的食指,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轻轻戳了戳他心口的位置。
隔着柔软的衣料,能感受到下面沉稳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多么鲜活的生命力。
前世,就是这里,跳动着那颗冷酷算计的心,将我推入万劫不复。
“晚晚最喜欢道长啦!”我歪着头,笑得无比甜美,声音又软又糯,“道长的心跳声……好好听哦!”
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纯净无瑕。
沈清玄垂眸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天真烂漫的倒影。
他看了很久。
久到我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硬,心底的毒藤疯狂滋长。
他忽然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
力道很轻。
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宠溺?
“小傻子。”他低声说,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恶毒的涟漪。
小傻子?
对。
前世的我,可不就是个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傻子?
这一世……
我依旧是你的“小傻子”。
一个……
会亲手将你拖入地狱的“小傻子”!
***
日子在伪装中流淌。
我成了青崖观最受宠的“小桃花精”。
沈清玄的静室,成了我最常盘踞的地方。
他打坐,我就趴在不远处的窗边矮榻上,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目光炽热,毫不掩饰。
“道长,你打坐的样子真好看。”我声音清脆,带着纯粹的欣赏,“像画里的神仙!”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纹丝不动。
仿佛入定。
但我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属于他的神念,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我。
他在看着我。
或者说,在“看”着我。
我翻个身,从矮榻上滚下来,赤着脚丫跑到他身前的蒲团坐下。
双手捧着脸,凑得极近。
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绒毛,能感受到他清浅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道长,”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点顽皮地,想去触碰他眉心那点红得刺目的朱砂痣。
“你的红点点,像晚晚的花瓣一样红。”
指尖即将触及时,他倏然睁开了眼。
眸光清冷,深不见底。
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怯怯地低下头,绞着衣角。
“晚晚错了……道长别生气……”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微微颤抖。
静默。
令人窒息的静默在小小的静室里蔓延。
我低着头,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冰冷地落在我头顶。
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
杀意与恐惧在血液里奔腾。
半晌。
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伸出手,没有责骂,只是揉了揉我的发顶。
“去玩吧。”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少了那份被打扰的冷意。
“晚晚想在这里陪着道长!”我立刻抬头,破涕为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依恋。
“嗯。”他没再坚持,重新闭上了眼。
只是那原本平稳的气息,似乎……乱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我重新趴回矮榻,背对着他。
脸上所有天真烂漫的笑容瞬间消失。
眼底一片冰封的死寂。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忍耐。
苏晚。
继续忍耐。
像毒蛇在黑暗中蛰伏。
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时机。
我成了他身后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去后山寒潭练剑。
剑气纵横,削断飞瀑,斩碎千堆雪。
清冷孤绝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与水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谪仙临尘。
我裹着他宽大的、带着冷香的披风,抱着膝盖坐在潭边巨大的青石上。
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冰冷刺骨。
“道长好厉害!”我拍着手,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纯粹的崇拜,“比山上的大老虎还威风!”
他收剑回鞘,踏着寒潭水波,一步步走回岸上。
月白的道袍被水汽微微打湿,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形。
他走到青石边,解下我身上厚重的披风,将自己还带着寒气和淡淡汗意的外袍脱下,不由分说地裹在我身上。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冷,回去。”他言简意赅,眉头微蹙,似是不满我在这里挨冻。
“不嘛!”我裹紧他尚带体温的外袍,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暖意,仰着脸撒娇,“晚晚要看道长练剑!道长练剑最好看了!”
他看着我冻得发白的嘴唇,沉默了一瞬。
最终,只是抬手,用微凉的指尖,拂掉我发间沾上的几片雪花。
“随你。”
他不再赶我,转身又跃入寒潭,剑气比之前更加凛冽。
我抱着他的外袍,将脸埋进那带着冷香和汗意的布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香啊。
沈清玄的味道。
前世让我沉醉痴迷,甘愿付出一切的味道。
如今闻着……
只让我想吐!
胃里一阵翻搅。
我死死咬住牙关,将那股恶心感压下去。
再抬头时,脸上依旧是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专注地看着寒潭中那道惊鸿般的身影。
眼神炽热。
心底的寒冰,却在疯狂蔓延。
他批阅道门繁杂的卷宗,处理人间递上来的祈愿。
伏案于灯下。
侧脸在昏黄的烛光里,显得沉静而专注,有种动人心魄的清俊。
我磨墨。
笨手笨脚,墨汁好几次溅出来,弄脏了他洁白的袖口和重要的卷宗。
“哎呀!”我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放下墨锭,抓起自己的袖子就要去擦他袖口上的墨点。
“别动。”他按住我的手。
指尖微凉。
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像被烙铁烫到。
我僵住,不敢动弹。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
然后,他松开了手,自己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的墨痕。
动作优雅从容。
“去睡。”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晚晚不困!”我固执地摇头,重新拿起墨锭,更加小心翼翼地磨着,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认真到极点的样子,“晚晚要帮道长!”
他不再说话。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夜很静。
静得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
我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石砚中渐渐化开的浓墨。
墨色幽深。
像我心底翻涌的毒汁。
一点一点,耐心地研磨。
沈清玄。
你欠我的血债……
我也会这样……
一点一点……
耐心地……
向你讨还!
***
时机,是在一场道门盛典上降临的。
青崖观广开山门,迎接西方道友,共祭天地。
整个山头人声鼎沸,祥云缭绕,仙鹤清唳。
道幡如林,猎猎作响。
高台之上,沈清玄作为当世道魁,一身玄黑滚金边的繁复道袍,头戴玉清莲花冠。
手持拂尘,立于祭坛中央。
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恢弘如海。
眉间一点朱砂,在庄严肃穆的祭天仪式下,红得愈发妖异夺目。
他正引动九天清气,主持大阵。
周身灵力澎湃如潮,衣袂无风自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万众瞩目。
如神祇临尘。
高台之下,人群最外围不起眼的角落。
我穿着观中最低阶道童的粗布青衣,低着头,混迹在来往忙碌的仆役之中。
毫不起眼。
像一粒尘埃。
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古朴的青铜酒樽。
樽中,盛着半盏清冽的液体。
无色无味。
那是观中供给祭天法坛的“净露”,由千年雪莲化水,混入三昧真火煅烧过的星尘。
最是纯净不过,用以沟通天地。
没人会怀疑它。
更没人会怀疑一个身份低微、眼神怯懦的小道童。
我低着头,脚步匆匆,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通往高台的侧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前世被剜心的剧痛。
指尖冰冷,死死扣着托盘的边缘,用力到骨节发白。
近了。
更近了。
高台上,沈清玄清越的诵咒声清晰地传来,引动天地灵气共振。
他全神贯注,心神皆系于这宏大仪式之中。
这是他最强大的时刻。
亦是……防备最易松懈的时刻!
前世魂飞魄散的绝望,剜心之痛的刻骨,被欺骗愚弄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像沉寂万年的火山,喷发出焚尽一切的毒焰!
就是现在!
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托盘边缘,我的指尖,无声地捻碎了一首藏在袖中的一枚干枯桃花瓣。
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粉末,悄然落入青铜酒樽中。
瞬间消融于那纯净的净露里。
无色。
无味。
那是我用三百年妖魂本源,日夜淬炼的毒。
名曰“桃花烬”。
妖魂燃尽,方得此毒。
专蚀道心!
无药可解!
我端着托盘,低着头,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脚步稳得像尺子量过。
呼吸却灼热得烫穿肺腑。
“奉……净露。”我声音细弱颤抖,带着底层道童特有的卑微和惶恐。
在庄严肃穆的诵咒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沈清玄的动作没有停顿。
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
他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
那只手,曾温柔地拂过我的发顶。
也曾……冰冷地握着剜心的利刃!
此刻,它稳稳地接过了我奉上的青铜酒樽。
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我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冰凉的触碰。
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我猛地一颤,几乎控制不住要缩回手。
强忍着。
看着他端起酒樽,仰头。
喉结滚动。
将那半盏融入了“桃花烬”的净露……
一饮而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高台之上,九天清气依旧浩荡。
诵咒声依旧恢弘。
他放下酒樽,动作流畅自然,似乎毫无异样。
只有我。
只有死死盯着他的我!
看到了!
就在他放下酒樽的刹那,他握着酒樽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快得如同错觉。
他眉间那点殷红的朱砂痣,似乎……颜色更深沉了一瞬!
像一滴凝固的血。
成了!
一股扭曲的快意猛地攫住了我!冲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我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狂喜和恶毒,端着空了的托盘,脚步虚浮地退下高台。
转身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他微微侧首。
清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目光……
平静得可怕。
像深不见底的寒渊。
我心头猛地一悸!
不敢再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台阶,没入下方喧嚣拥挤的人群。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手心后背,全是冰冷的汗。
成了。
沈清玄!
你的道心……
你的金印……
你的苍生大义……
都将在“桃花烬”下……
化为乌有!
我要亲眼看着你……
身败名裂!
道基尽毁!
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
走向我为你选好的……
绝路!
***
夜幕降临。
喧嚣的道门盛典终于落下帷幕。
宾客散去,偌大的青崖观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寂。
一轮冷月悬在天际,洒下惨淡的清辉。
我独自一人,站在沈清玄静室门外那株古老的桃树下。
花期己过。
枝头只剩下零星几片残叶,在夜风中瑟缩。
静室里没有点灯。
一片漆黑。
死寂。
如同坟墓。
只有风穿过回廊的呜咽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亮渐渐爬上中天。
清冷的光辉,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我耐心地等待着。
像一个最老练的猎人。
终于。
“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静室那扇沉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某种……脏腑腐烂的甜腥恶臭,瞬间冲了出来!
弥漫在冰冷的夜风中。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了!
沈清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玄黑滚金的庄重道袍。
只是此刻,那华贵的道袍上,浸染了大片大片暗沉粘稠的污渍。
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近乎黑色的光泽。
是血。
干涸的,和新鲜的,混杂在一起。
他一手扶着门框,指节用力到泛白。
素来挺拔如松的身形,此刻佝偻着,微微颤抖。
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月光落在他脸上。
那张清俊绝伦、宛如神祇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眉间那点朱砂痣,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他抬起了头。
目光穿过庭院冰冷的月光,精准地锁定了桃树下的我。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浓黑。
痛苦?
挣扎?
疯狂?
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疲惫?
他看着我。
死死地看着我。
那目光,沉重得像山,又复杂得像纠缠了千年的网。
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洞穿!
“呵……”一声极低、极哑的轻笑,从他染血的唇间逸出。
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朝我走来。
脚步虚浮踉跄。
每一步,都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粘稠的、暗红的脚印。
浓烈的血腥和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被钉在了桃树下。
冰冷地看着他靠近。
看着他挣扎。
看着他痛苦。
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我为他预设的结局。
前世剜心之痛,魂飞魄散之苦,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甜美的慰藉!
快意如同毒藤,缠绕着我的心脏,疯狂滋长!
他终于走到了我面前。
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和脏腑溃烂的恶臭!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月光被他挡住,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将我完全笼罩。
他低下头。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惨白的额角。
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痛苦浓黑的眼睛,死死地攫住我。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挤出来的。
我仰着脸,迎上他痛苦翻涌的目光。
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
像月下骤然盛放的罂粟。
妖异。
甜美。
带着淬毒的恨意。
“是啊,道长。”我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晚晚来……看看您呀。”
“看您……”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他心口那片被暗沉污血浸透的衣料上,“……‘救苍生’,救得怎么样了?”
“苍生……”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某种更深沉的绝望。
他忽然抬起手。
那只手,曾经执掌道门金印,号令天下,也曾握着剜心的利刃。
此刻,却沾满了粘稠暗红的血污,微微颤抖着。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朝我头顶拍落!
掌风凌厉,带着他残余的、却依旧恐怖的灵力!
要杀我?!
我瞳孔骤缩!全身妖力瞬间本能地凝聚!
然而——
那裹挟着腥风血雨的手掌,在距离我头顶不足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硬生生地停住!
掌风掀起了我的额发。
冰冷的杀意擦着我的头皮掠过。
他停住了。
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悬在我的头顶,剧烈地颤抖着。
指关节因为极致的隐忍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死死地盯着我。
眼底的痛苦和浓黑几乎要将他吞噬。
像是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无声的自我搏杀。
终于。
那只悬在我头顶的手,缓缓地、缓缓地垂落。
没有拍下。
而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
拂过了我的脸颊。
带着粘稠、冰冷、令人作呕的血污。
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的温柔?
“你……”他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滴血,“满意了吗?”
满意?
我看着他惨白如鬼的脸,感受着脸上那冰冷粘腻的触感,闻着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恶臭。
前世的痛苦和此刻复仇的狂喜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满意?”我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扭曲的快意,“道长,这才哪到哪?”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毒针,狠狠刺向他心口那片暗红的濡湿。
“你的心……”我笑着,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恶毒的诅咒,“早就烂透了!”
“从你骗我的那一刻起……”
“就烂得……臭不可闻了!”
“不是吗?!”
最后三个字,我几乎是嘶吼出来!
积压了两世的怨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沈清玄的身体猛地一晃!
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一手死死捂住心口。
“噗——!”
一大口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污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溅落在惨白的月光下,溅落在他华贵而污秽的道袍上。
像泼洒开一幅绝望的画卷。
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如同金纸。
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摇晃着,如同被狂风摧折的古木,轰然向后倒去!
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溅起一片暗红的血花。
他躺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沫声,如同破损的风箱。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黯淡得如同燃尽的灰烬,却依旧固执地、死死地看向我的方向。
沾满血污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
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涌出更多的污血。
月光惨白,照着他濒死的狼狈。
我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前世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此刻像条濒死的野狗一样躺在我的脚下。
胸膛里翻涌着复仇成功的极致,几乎要将我淹没!
杀了他!
现在就杀了他!
用最残忍的方式!
我一步步走近。
每一步,都踏在他喷溅出的污血上。
粘稠,冰冷。
我停在他身边,蹲下身。
月光照亮我脸上冰冷而残忍的笑意。
“沈清玄,”我俯视着他,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感觉如何?”
“被自己豢养的小妖……亲手毒杀的滋味……”
“比起……剜心……”
“哪个更痛一点?”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
那双曾经清冷如星、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
痛苦。
绝望。
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恸?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沾满血污的手。
似乎想要再次触碰我的脸。
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嘴唇,还在艰难地开合。
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被血沫呛咳着,几乎无法分辨。
“……晚……晚……”
“……心……”
什么?
我皱紧眉头,凑得更近,想听清这刽子手临死前的呓语。
“……看……”
“……看……心……”
看心?
我愣了一下。
随即,一股更深的暴戾和嘲讽涌了上来!
看心?
看他那颗为了苍生金印、为了道门至尊而亲手剜了我这颗妖心的……肮脏东西吗?
“好啊。”我狞笑着,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就让你看看……”
“看看你这颗……道貌岸然的黑心!”
“是怎么烂透的!”
我猛地伸出手!
指尖瞬间妖化,变得尖锐如刀!
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怨毒和力量!
狠狠地……
刺向他被污血浸透的心口!
“嗤啦——!”
锋利的妖爪,如同撕裂朽木,轻易地破开了他胸前那层早己被“桃花烬”腐蚀得脆弱不堪的道袍和皮肉!
滚烫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污血,瞬间喷涌而出!
溅了我满手满脸!
温热。
粘腻。
带着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我毫不在意。
手指在他破碎的胸腔里残忍地搅动着!
寻找着那颗……应该早己被“桃花烬”蚀穿、烂透的心脏!
剜出来!
像他前世对我做的那样!
把他的心……
也剜出来!
让他亲眼看看!
感受一下!
那是什么滋味!
我的手指在粘稠温热的血肉中摸索,触碰着断裂的肋骨,滑腻的筋膜……
突然!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很小。
藏在心脏深处。
带着一种……奇异而微弱的……
温润感?
我猛地顿住!
指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跳动!
不是心脏的搏动。
而是一种……仿佛生命印记般的……
共鸣?
什么东西?!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
我粗暴地拨开那些被毒血侵蚀得发黑的组织,不顾那喷涌的污血,用力地……
将那个深藏在心脏最深处的东西……
抠了出来!
粘稠的、温热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腕流淌。
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啪嗒。
啪嗒。
月光惨白。
照亮了我掌心那枚……
被污血包裹着的……
小小的……
桃花烙印!
只有指甲盖大小。
玲珑剔透。
如同最上等的粉水晶雕琢而成。
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被沈清玄的心头血浸透。
在惨白的月光下……
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
柔和的……
粉色的光芒!
我死死地盯着掌心这枚桃花印!
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前世……
我化形的那一日……
天生异象,引来九天雷劫!
一道足以将我神魂劈散的紫霄神雷,撕裂苍穹,当头轰下!
我以为必死无疑!
然而……
就在那毁灭的雷光即将吞噬我的瞬间……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如同扑火的飞蛾……
义无反顾地……
挡在了我的身前!
用他的后背……
硬生生接下了那道灭世天雷!
刺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中……
我只记得他染血的侧脸……
和眉心那点……红得惊心动魄的朱砂!
后来……
他消失了很久。
再出现时,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衰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山中精怪化形,引动天劫,贫道恰逢其会,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
原来……
那不是举手之劳!
那是……
剜心之痛!
“噗通……”
一声闷响。
沈清玄残破的身体,在我身边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砸回地面。
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他死了。
那双曾经清冷如星、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天上那轮冰冷的残月。
再无半分神采。
眉间那点朱砂痣,也彻底黯淡下去。
如同干涸的血迹。
他死了。
被我亲手毒杀。
被我亲手……
剜开了心。
我依旧保持着蹲跪的姿势。
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桃花烙印。
滚烫。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掌心滋滋作响。
烫得我浑身都在发抖。
前世被他剜心时的剧痛,此刻仿佛千百倍地回涌!
撕裂我的魂魄!
不是身体上的痛。
是某种更深、更绝望的东西,在灵魂深处轰然坍塌、碎裂!
冰冷的夜风穿过庭院,卷起地上的残叶和血腥气。
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惨白的月光,无情地洒落。
照亮他毫无生息的、残破的尸体。
也照亮我脸上……
纵横交错的……
冰冷的……
泪痕。
原来……
最痛的复仇……
是……
错过。
我慢慢低下头。
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的心口。
那个被我亲手撕裂的、巨大的伤口上。
温热的泪水,混着冰凉的月光,滴落进那一片狼藉的血肉里。
无声无息。
我张开另一只手。
掌心,静静躺着一截早己干枯的桃花枝。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递给我的。
彼时,他眉目清朗,笑意温和。
“此物寄情,晚晚收好。”
……
我将那截枯枝,连同掌心里那枚染血的、温热的桃花烙印……
一起。
轻轻地……
放回了他心口那个被我挖开的、空荡荡的窟窿里。
那里。
本该跳动着一颗心。
一颗……
刻着我名字的心。
指尖染着他的血。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徒劳地……想将那个狰狞的伤口合拢。
想将那颗破碎的心……重新拼凑起来。
冰冷的血,沾满了我的双手。
粘稠。
滑腻。
像永远也洗不净的罪孽。
“沈清玄……”
我伏在他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声音嘶哑破碎,被夜风吹散。
“你的心……”
“我……”
“……还给你了。”
月光惨白。
桃树枯枝在夜风中发出呜咽。
一地暗红的血,渐渐凝固。
像开败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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