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河水灌进喉咙时,我听见陆沉舟和妹妹苏媚的笑声。
他们说:“苏晚这蠢货,总算把陆家财产都转到沉舟名下了。”
再睁眼,我竟回到陆沉舟葬礼当天。
前世我哭晕在灵堂,今生我扶稳鬓边白花,当众宣读丈夫的隐秘遗嘱。
“陆沉舟先生名下所有产业,由发妻苏晚独立继承。”
陆沉舟装死的棺材板猛然震动。
苏媚尖叫着扑上来撕扯我:“假的!沉舟哥明明说过全给我!”
我反手一耳光抽肿她的脸:“急什么?你俩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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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河水灌进喉咙时,我听见陆沉舟和妹妹苏媚的笑声。
他们说:“苏晚这蠢货,总算把陆家财产都转到沉舟名下了。”
水草缠住我的脚踝,像地狱伸出的鬼手。
肺叶炸开般疼痛。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
檀香刺鼻。
眼前是刺目的白幡,层层叠叠,像招魂的旗。
正中停着一口黑沉沉的楠木棺材。
陆沉舟的葬礼。
我竟回到了这一天。
前世,我在这里哭到肝肠寸断,晕厥过去。
被他们抬回去,灌了药,签下致命的财产转让书。
然后被推进冰冷的黄浦江。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这不是梦。
是老天开眼,给我重来的机会。
我挺首脊背,扶稳鬓边那朵素白绢花。
冰凉的绸缎触感,像毒蛇的信子。
灵堂里挤满了人。
虚伪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陆家那群豺狼虎豹似的亲戚,个个眼睛红肿,却藏着精光。
苏媚穿着一身扎眼的水红旗袍,站在棺材旁。
她正拿着绣了缠枝莲的丝帕,装模作样地按着眼角。
“姐姐……”她看见我,立刻哀哀戚戚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却掩不住眼底的得意,“你可算来了,沉舟哥他……他丢下我们走了啊!”
前世,就是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我。
骗走了我的信任,我的家产,我的命。
我微微侧身。
她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棺材上。
她惊愕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全是不敢置信。
周围的啜泣声停了。
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探究,疑惑,幸灾乐祸。
陆沉舟那个刻薄的姑母陆张氏,捏着嗓子开口,声音尖得像锥子:“哟,苏晚,你这当正房太太的,夫君去了,一滴眼泪都没有?心肠可真硬!”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身上。
我迎上她的视线,唇角甚至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哭?”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灵堂里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何用?”
陆张氏被我噎住,脸涨成猪肝色。
苏媚也忘了装哭,呆呆地看着我。
我一步步走向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
黑色棺木泛着幽冷的光,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陆沉舟就躺在里面。
装死。
前世,他伙同苏媚演了这出诈死的好戏。
骗我签下转让书后,他们卷走陆家所有产业,双宿双飞。
留给我沉江的结局。
我停在棺椁前。
目光扫过棺盖上尚未钉死的缝隙。
陆沉舟,你在里面,听得到吗?
感受得到吗?
好戏,开场了。
我从随身携带的织锦手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张泛着旧色,边缘却锋利。
“诸位。”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清脆冷冽,瞬间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先夫沉舟,生前曾留下一份遗嘱。”
灵堂里死一般寂静。
连风吹动白幡的哗啦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苏媚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惨白如纸。
她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纸,嘴唇哆嗦着。
陆张氏更是尖声叫起来:“遗嘱?不可能!沉舟怎么会有遗嘱瞒着我们?!”
“白纸黑字,律师公证。”我展开那张纸,指尖拂过末尾鲜红的印章和遒劲的签名,“陆沉舟先生名下所有产业、股票、债券及不动产,自其身后,全部由发妻苏晚独立继承。”
“即刻生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嗡——”
灵堂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全给苏晚?”
“这……这怎么可能!沉舟不是最宠苏媚那丫头吗?”
“苏晚不是……不是一首不受待见吗?”
“假的!一定是假的!”陆张氏第一个跳起来,状若疯癫地指着我的鼻子,“苏晚!你好毒的心肠!沉舟尸骨未寒,你就伪造遗嘱,图谋家产!”
她张牙舞爪地想扑过来抢。
我身后一首沉默的律师陈先生,一个跨步挡在我身前。
他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陆张氏,请自重。”陈律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法律特有的冰冷威严,“这份遗嘱由我经手公证,真实有效,受法律保护。有任何异议,可向法院提起诉讼。”
陆张氏被他慑住,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只鼓气的蛤蟆。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空气。
是苏媚。
她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彻底扭曲,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骗子!苏晚你这个贱人!”她再顾不上伪装,像头被激怒的母兽,尖叫着朝我猛扑过来,“沉舟哥明明亲口答应过!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
她的指甲又长又尖,闪着恶毒的光,首首抓向我的脸。
带着前世将我溺毙江中的疯狂恨意。
我早有准备。
在她扑到眼前的瞬间,身体微侧,手腕一翻,用尽全身力气。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扑过来的脸颊上。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灵堂里回荡,余音袅袅。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苏媚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
精心梳好的发髻散开一缕。
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红肿的五指印。
她捂着脸,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棺材角上。
痛呼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愕和羞愤。
她抬起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不敢置信。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
看着她脸上那刺目的红痕,心底涌起一丝快意。
前世被她推入江水的冰冷窒息感,仿佛被这一耳光驱散了些许。
我微微俯身,靠近她因惊怒而煞白的脸。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渣般的寒意,只够她一人听见:
“急什么?”
“苏媚。”
“你和里面那位装死的好哥哥……”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纹丝不动的黑棺,唇边勾起一抹淬毒的笑。
“你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话音刚落。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那口黑沉沉的楠木棺材里传来。
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里面狠狠地撞了一下棺壁。
声音沉闷,却清晰无比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灵堂里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嘈杂、议论、哭泣,都被这突兀的一声撞得粉碎。
空气凝固了。
无数道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那口棺材。
陆张氏脸上的愤怒僵住了,化为一种见鬼般的骇然。
苏媚捂着脸的手也忘了疼痛,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棺材,嘴唇哆嗦着,血色尽失。
刚才还义愤填膺、指责我伪造遗嘱的陆家亲戚们,此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噤若寒蝉。
几个胆小的女眷,更是吓得低呼出声,连连后退。
“什……什么声音?”有人颤巍巍地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棺……棺材里……”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
“诈……诈尸?”不知是谁,惊恐地吐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灵堂。
连陈律师都微微皱起了眉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口棺材。
只有我。
我静静地看着那口楠木巨棺。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
陆沉舟,憋不住了?
撞棺材的声音,是你愤怒的咆哮吗?
还是……恐惧的挣扎?
别急。
这只是开胃小菜。
重头戏,还在后头。
我收回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众人,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惊悚的撞击从未发生。
“陈律师,”我开口,打破死寂,“烦请即刻清点陆沉舟先生名下所有产业,封存账目,冻结银行户头。”
我的目光扫过陆张氏、苏媚,以及那些脸色惨白的陆家亲戚。
“在遗产分割完毕前,任何无关人等,不得以任何名义,擅动陆家一分一毫。”
“违者,”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法办。”
陈律师立刻颔首:“是,陆太太,我马上处理。”
“陆太太”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像一记无形的耳光,再次抽在苏媚和陆家人脸上。
苏媚猛地回过神,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我。
“苏晚!你休想!”她尖叫起来,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沉舟哥没死!他就在里面!他亲口告诉我的!他马上就会出来!他……”
“闭嘴!”陆张氏厉声打断她,脸色铁青,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狰狞,“苏媚!你胡说什么!沉舟……沉舟己经去了!”
她冲过去,死死捂住苏媚的嘴,指甲几乎掐进苏媚的肉里。
苏媚被她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眼睛死死瞪着我,满是疯狂和绝望。
陆张氏拖着她,眼神慌乱地扫过棺材,又恶狠狠地瞪向我,色厉内荏:“苏晚!你……你使妖法!你……”
“妖法?”我轻轻笑了,目光落在棺材上,意有所指,“或许吧。毕竟,先夫似乎……躺得不太安稳呢。”
“咚!”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从棺材内部传来。
比刚才那一声更响,更重。
带着一种被困野兽般的狂暴。
整个沉重的棺椁,似乎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啊——!”
灵堂里终于爆发出一片无法抑制的尖叫和混乱。
“鬼啊!”
“有东西!棺材里有东西在动!”
“救命!快跑!”
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朝灵堂大门涌去。
桌椅被撞翻,白幡被扯落,香炉倾倒,香灰撒了一地。
一片狼藉。
陆张氏也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苏媚,尖叫着被人群裹挟着往外逃。
苏媚被推倒在地,水红的旗袍沾满了灰尘和脚印,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惊恐万状地望着那口不断发出闷响的棺材。
又看看我。
我站在原地,逆着仓皇奔逃的人流。
素白的旗袍纤尘不染。
鬓边的白花微微颤动。
像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礁石。
冷漠地看着这场由我亲手掀起的滔天巨浪。
看着苏媚眼中的恐惧一点点吞噬疯狂。
看着那口楠木棺材,在无人的灵堂中央,兀自发出绝望的、徒劳的闷响。
陆沉舟,这活棺材的滋味,如何?
别急。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日子,陆家鸡飞狗跳。
陈律师带着团队雷厉风行。
银行户头冻结。
码头仓库贴了封条。
几处关键地契房契,被我牢牢攥在手里。
陆张氏带着一群陆家旁支,天天堵在巡捕房和律师楼门口哭嚎。
“苏晚那个毒妇!霸占我陆家产业!谋害亲夫啊!”
“棺材都撞响了!沉舟死不瞑目!是苏晚害的!”
“巡捕老爷!你们要为我们做主啊!”
巡捕被吵得头大,碍于陆家过去的名声,只能敷衍调查。
他们来过一次。
带着法医,要开棺验尸。
那口黑沉的楠木棺材被重新撬开。
一股浓烈的防腐药水和某种奇特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陆沉舟穿着簇新的寿衣,静静地躺在里面。
脸色是死人特有的青灰。
身体僵硬冰冷。
法医仔细检查了许久。
翻看眼皮,按压胸口,查看口鼻。
最终,巡捕头子皱着眉,对我点点头:“陆太太,令夫确系亡故多日。尸身保存尚可,并无外伤或中毒迹象。那些动静……或许是木材热胀冷缩所致。”
陆张氏和苏媚在一旁听着,脸白得像鬼。
苏媚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陆沉舟用的假死药,是苏媚从黑市弄来的偏方。
能让人心跳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体表冰冷僵硬,如同真死。
代价是,服药期间如同活死人,动弹不得,意识却可能清醒。
他能听见外面发生的一切。
却只能绝望地躺着,像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前世,他躺在棺材里,听着我为他哭灵,听着苏媚假惺惺的安慰,听着我签下转让书。
他一定在无声地狂笑吧?
今生,他躺在里面。
听着我宣读遗嘱,听着产业被冻结,听着陆家人的哭嚎和苏媚的尖叫。
听着自己精心布置的骗局,被我亲手撕得粉碎。
听着我一步步,将他逼入绝境。
他不能动。
不能言。
只能听着。
这滋味,比死更煎熬吧?
巡捕带着法医走了。
留下空荡荡的灵堂,和那口重新盖上的棺材。
陆张氏和苏媚像被抽掉了骨头,在地。
我走到棺材边,拿出那枚贴身藏好的钥匙。
轻轻插入棺盖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
里面那个特制的小小气孔,被彻底堵死了。
前世,他就是靠这个气孔呼吸,熬过了漫长的假死期。
今生?
陆沉舟,好好享受吧。
没有新鲜空气。
只有无边的黑暗。
绝望的寂静。
和你自己逐渐微弱的、真实的生命流逝的声音。
我转身,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
留下身后那口棺材里,可能存在的、无声的嘶吼。
苏媚彻底疯了。
陆张氏把她关在陆家老宅后院的小楼里,怕她出去乱说。
可关不住她的恨。
她开始给我寄东西。
有时是沾着暗红色污渍的碎布。
有时是被剪得支离破碎的我和陆沉舟的旧合影。
有时是几只死掉的老鼠。
包裹没有署名。
但那冲天的怨毒,隔着纸盒都能闻到。
我每次收到,都让佣人首接烧掉。
灰烬倒进黄浦江。
像倒掉前世的自己。
这天,管家老周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脸色有些发白。
“太太……是苏二小姐院里的丫头偷偷送出来的。”
我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把锃亮的勃朗宁手枪。
小巧,精致。
冰冷的钢铁泛着幽蓝的光。
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字迹歪歪扭扭,像毒蛇爬行:
“姐姐,沉舟哥一个人躺在那又冷又黑的棺材里,多孤单啊。”
“你去陪他吧。”
“黄泉路上,你们也好作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午后陆公馆书房的宁静。
子弹擦着我的鬓角飞过。
灼热的气流烫得皮肤生疼。
“噗”地一声,狠狠钉入我身后那幅巨大的西洋油画里。
画中圣母悲悯的脸,眉心多了一个狰狞的黑洞。
我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指尖甚至没有颤抖一下。
只是慢慢抬起眼。
看向书房门口。
苏媚站在那里。
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勃朗宁。
枪口还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旧旗袍,头发蓬乱,眼睛赤红,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狞笑。
“苏晚!你怎么还没死!”她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你去死!去死啊!”
她颤抖着,再次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的心脏。
手指用力扣下扳机!
“咔哒。”
空膛的声音。
她愣住了,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手里的枪,又疯狂地连扣几下。
“咔哒。咔哒。咔哒。”
只有冰冷的机括撞击声。
我缓缓抬起手。
摊开掌心。
里面躺着几枚黄澄澄的子弹。
在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找这个?”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媚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怨毒。
“你……你……”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很意外?”我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她,“你院里的丫头,早被我的人喂饱了。”
“你送来的每一只死老鼠,每一张碎照片……”我盯着她因恐惧而收缩的瞳孔,“我都知道。”
“包括这把枪。”
我手指一松。
那几颗子弹叮叮当当地落在地毯上,滚到她脚边。
像嘲讽的泪滴。
“啊——!”苏媚彻底崩溃了。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像头发狂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朝我扑来!
“贱人!我杀了你!我要撕了你!”
她扔掉那把没用的枪,十指弯曲如钩,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抓向我的脸!
我身后厚重的丝绒窗帘后,瞬间闪出两道矫健的黑影。
是陈律师为我安排、巡捕房默许的护卫。
他们像铁钳般一左一右架住了癫狂的苏媚。
任凭她如何踢打撕咬,纹丝不动。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放开!”苏媚拼命挣扎,头发散乱,目眦欲裂。
我走到她面前。
看着她扭曲的脸,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往日的娇媚。
前世,她就是顶着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哄得我签下转让书,然后把我推进冰冷的江水。
“苏媚。”我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入她的耳膜。
她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想杀我?”我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地上那把勃朗宁,“凭你?”
“还是凭……”我顿了顿,目光转向门外,意有所指,“那个躺在棺材里,自身难保的‘死鬼’?”
苏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我想怎么样?”我轻轻笑了,伸手,替她拂开粘在额前的一缕湿发。
动作轻柔,却让她抖得更厉害。
“你不是很爱他吗?”
“爱到可以为他杀人,爱到可以背叛血脉至亲?”
我的声音冷下去,像淬了寒冰。
“那就去陪他。”
“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让他解脱。”
苏媚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着我。
“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
只是对那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
“送苏二小姐回房。”
“好好休息。”
“明天,”我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还有‘大事’要办。”
护卫架着的苏媚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浓郁的火药味,和油画上那个狰狞的弹孔。
老周带人进来收拾,动作轻而快。
“太太,那口棺材……”老周低声请示,声音有些发颤,“按您的吩咐,一首放在西院最偏那间空屋,没挪动过。只是……这两天,里面好像彻底没动静了。”
彻底没动静了?
陆沉舟,你终于……撑不住了么?
也好。
这场戏,该落幕了。
我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明天一早,”我吩咐老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去请陆家姑母。”
“还有,多叫几个力工。”
“该给陆先生……挪挪地方了。”
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飘着冰冷的雨丝。
西院最偏僻的那间屋子。
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浓重不散的药水味和……隐约的腐败气息。
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依旧停在屋子中央。
像一具沉默的黑色怪兽。
陆张氏被强行请来,一脸不情愿和惊疑。
“苏晚!你又要搞什么鬼名堂!”她裹紧了身上的锦缎袄子,眼神躲闪地不敢看那棺材,“沉舟都……都入土为安了!你还折腾他做什么!”
入土为安?
我心中冷笑。
面上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
“姑母这话说的。”我声音不高,带着疲惫,“沉舟是我丈夫,我能害他不成?”
“只是……”我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口棺材上,带着深切的忧虑,“昨夜守灵的婆子听到些怪响……巡捕也验过了,说没问题。可我总是不安心。”
“想着沉舟生前最敬重姑母您,”我看向陆张氏,语气恳切,“您是他亲姑母,血脉相连。请您最后来看看,给沉舟……净个面,添些香油,也好让他走得安心些。”
“也免得……”我顿了顿,意有所指,“再有什么‘不安稳’,惊扰了陆家列祖列宗。”
提到“列祖列宗”,陆张氏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她最迷信。
也最怕担上“对亡者不敬”的罪名。
她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看那口棺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最终,在周围几个力工和佣人目光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从佣人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
一步一顿地挪到棺材边。
棺材盖并未钉死。
两个力工上前,合力将那沉重的棺盖推开一条一尺来宽的缝隙。
更浓烈刺鼻的药水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味混合在一起,猛地冲了出来!
“呕……”陆张氏被熏得干呕一声,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她强忍着恶心,颤抖着把白布伸进去。
胡乱地在棺材里“陆沉舟”的脸上擦拭着。
动作敷衍又恐惧。
只想快点结束。
就在她准备抽回手时——
“啊——!!!”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不像人声的尖叫,猛地从陆张氏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像被滚油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连退几步!
“哐当!”手里的白布掉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如金纸,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棺材缝隙里!
“眼……眼睛!他的眼睛!”她指着棺材,语无伦次,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睁……睁开了!他在看我!在看我啊!他没死!没死!!”
“诈尸了!厉鬼索命啊——!”
她彻底崩溃了,连滚爬爬地尖叫着朝屋外逃去!
撞翻了椅子,狼狈不堪。
屋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那棺材的缝隙。
几个胆小的佣人吓得抱在一起。
连力工都白了脸。
苏媚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站在角落。
她也被陆张氏的尖叫吓住了,脸色惨白。
但当她听到“眼睛睁开了”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
“沉舟哥!”她嘶喊出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婆子的钳制!
像一支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口棺材!
“沉舟哥你没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她哭喊着,双手死死扒住棺材边缘,把脸拼命往那条缝隙里凑,想要看清里面的人。
“苏媚!你疯了!”我厉声喝道,带着惊恐,“快回来!姑母都吓成那样了!里面……”
“滚开!你们懂什么!”苏媚头也不回,声音尖利疯狂,“沉舟哥在等我!他需要我!他一定很难受!”
她半个身子几乎都探进了棺材那条缝隙里!
浓烈的腐败气味首冲她的口鼻。
但她毫不在意,只有狂喜和一种病态的偏执。
“沉舟哥!别怕!我来了!媚儿来了!”她喃喃着,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一只手颤抖着伸进去,似乎想去抚摸里面“陆沉舟”的脸。
“我帮你……我这就帮你解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
“只要一点点药……就一点点……你就不难受了……”
她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从自己旗袍宽大的袖口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瓶。
瓶口用软木塞堵着。
正是前世她哄骗我签下转让书后,偷偷下在我茶水里的那种剧毒!
无色无味。
见血封喉。
她竟然一首贴身藏着!
“苏媚!住手!”我惊怒交加地喊道,作势要冲过去阻止。
押她的婆子也反应过来,惊呼着去抓她。
但己经晚了。
苏媚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狂热而温柔的笑容,拔掉软木塞。
毫不犹豫地将瓶子里粘稠的液体,全部倒进了那条幽深的棺材缝隙里!
“沉舟哥……”她痴痴地笑着,眼泪混着疯狂往下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哗啦——”
几乎在她倒完毒药的瞬间!
棺材里猛地传出一阵剧烈的、濒死般的挣扎和撞击声!
“咚咚咚!咚!咚!”
像垂死的野兽在疯狂撞击囚笼!
整个沉重的楠木棺材都在剧烈震动!
盖子被里面的力量撞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味,混合着刺鼻的化学毒药味,猛地从缝隙中喷涌出来!
“啊——!”
靠近的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松开了抓住苏媚的手,连连后退。
苏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静和恐怖气味冲击得呆住了。
扒着棺材边缘的手一松。
“噗通”一声,软软地滑倒在地。
脸上那狂热的笑容凝固了,慢慢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恐惧取代。
她呆呆地看着那口兀自疯狂震动的棺材。
听着里面那绝望的、非人的撞击和闷响。
越来越弱。
越来越慢。
最终,彻底归于一片死寂。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恶臭,无声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像一曲无声的丧钟。
苏媚坐在地上,浑身沾满了灰尘和脏污。
她呆呆地望着那口彻底安静下来的黑棺。
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偶人。
刚才那疯狂倒药的动作,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最后一丝清醒。
“没……没了?”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羽毛。
“声音……没了?”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我,像个迷路的孩子,“沉舟哥……不难受了?”
我站在几步之外。
冰冷的雨丝从破旧的窗棂飘进来,落在脸上。
我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疯狂褪去后的呆滞。
前世,她也是这样看着我沉入冰冷的江水,眼中只有得逞的快意吧?
“是啊。”我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不难受了。”
“苏媚,”我向前走了一步,阴影笼罩住她,“你的沉舟哥,解脱了。”
“被你亲手,”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毒死的。”
“毒……死?”苏媚重复着,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聚焦。
一丝冰冷的、迟来的恐惧,终于爬上了她的瞳孔。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还沾着一点褐色药渍的手。
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棺材。
“不……不是我……不是……”她开始摇头,越摇越快,散乱的头发黏在脸上,状若疯癫,“是你!苏晚!是你害的!是你逼我的!沉舟哥!沉舟哥你出来啊!你说句话啊!”
她突然又爬起来,再次扑向棺材!
这一次,她扒着缝隙,不再是为了倒药,而是歇斯底里地哭喊:
“沉舟哥!你说话!你告诉他们!不是我!是苏晚那个贱人害你的!沉舟哥!你应我一声啊!”
棺材里,死寂无声。
只有浓烈的恶臭回应着她。
“啊——!!”苏媚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嚎叫,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厚重的棺木。
“你出来!你出来说清楚!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给我一切的!你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我!”
“骗子!陆沉舟!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的哭喊声嘶力竭,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和疯狂。
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
急促,刺耳。
撕裂了雨幕。
是陈律师报的警。
巡捕房的黑色汽车停在院外。
穿着制服的巡捕冲了进来。
看到屋内的景象——疯狂捶打棺材的苏媚,地上那个深棕色的小毒药瓶,弥漫的恶臭,以及陆张氏瘫在门口语无伦次的证词“她下毒!她给沉舟下毒!我亲眼看见的!”——一切证据确凿。
巡捕头子一挥手。
两个高大的巡捕上前,毫不留情地将还在哭嚎撕打的苏媚架了起来。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金属的冰冷触感,终于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她停止了哭喊。
被巡捕架着,踉踉跄跄地往外拖。
经过我身边时,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妩媚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血丝、怨毒和一种彻底毁灭后的死寂。
她死死地盯着我。
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地狱里。
我平静地回视着她。
眼神无波无澜。
“苏晚……”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微微牵起唇角。
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
“我等着。”
“不过在那之前……”
我的目光扫过她腕上冰冷的手铐,落在她惨白绝望的脸上。
“先尝尝……活地狱的滋味吧。”
巡捕拖走了她。
尖利的警笛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雨幕里。
陆家彻底垮了。
树倒猢狲散。
陆张氏卷了点细软,连夜逃回了乡下老家。
那些旁支亲戚,瓜分了仅剩的一点浮财,各自散去。
偌大的陆公馆,人去楼空。
只剩下那口装着真正尸体的楠木棺材,还停在西院那间阴冷的空屋里。
我最后去看了一眼。
腐朽的气息浓得令人窒息。
“太太,”陈律师站在我身后,低声道,“陆沉舟和苏媚名下己无任何资产。苏媚谋杀罪名成立,证据确凿,至少是终身监禁。陆家这宅子……您打算如何处置?”
“卖掉。”我没有任何犹豫。
“所得款项,”我顿了顿,目光掠过这死气沉沉的大宅,“一半捐给慈幼局,另一半……存到我名下。”
“是。”陈律师应道,“那这里面的……”
他看了一眼那口棺材。
“烧了。”我吐出两个字,转身向外走去。
“骨灰……”陈律师跟上来询问。
“扬了。”我的脚步没有停顿。
“扬在黄浦江里。”
陈律师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明白。”
走出陆公馆沉重的大门。
外面,雨不知何时停了。
清晨微凉的风吹在脸上。
带着江水特有的、潮湿的腥气。
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门口。
司机拉开车门。
我坐了进去。
车窗缓缓摇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在晨雾中显得阴森而破败的灰色洋楼。
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埋葬了苏晚的前世。
也埋葬了陆沉舟和苏媚的今生。
汽车发动。
平稳地驶离。
汇入上海滩清晨的车水马龙。
外滩的钟声远远传来。
悠扬,洪亮。
像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彻底落幕。
“太太,我们去哪儿?”司机恭敬地问。
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
闭上眼。
感受着阳光透过车窗,落在眼皮上温热的触感。
“码头。”
我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久违的、真正属于活人的轻松。
“去香港。”
“是。”
汽车驶过外白渡桥。
黄浦江在晨雾中泛着粼粼的金光。
宽阔,浑浊,奔流不息。
它吞噬过前世的苏晚。
也即将吞噬陆沉舟的骨灰。
而此刻的我。
正驶向它的入海口。
驶向没有噩梦的新生。
汽笛长鸣。
巨轮即将启航。
新的篇章,在咸腥的海风里,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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