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胜美松开按着挂断键的指尖，听筒里母亲的哭嚎像钢钉般刺入耳膜。又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兄长，又是填不满的赌债窟窿，这次的天文数字即将洞穿她浸透血泪才在上海滩垒起的精致堡垒。
2202狭小的沙发吞噬着她颤抖的躯体，十指凝结的冰雕寒意正沿着骨缝爬行。若是从前，此刻该是涂抹廉价香水冲进夜场赔笑周旋，或是点开通讯录逐个致电那些油腻暧昧的号码。可深秋的穿堂风裹挟着梧桐碎叶，竟将她胸中经年淤积的污泥涤出了醍醐灌顶的清醒。
"没钱。"她对着窗外交错的霓虹呢喃，轻若鸿羽的三个字撞碎在玻璃上，却将十九楼窗外飘摇的上海滩惊得屏住了呼吸。
暮色西合时，楼道里滚来了熟悉的地狱钟声。哥哥如市井泼皮般在草坪上翻滚咒骂，母亲裹着褪色蓝头巾坐在台阶上发出农村丧仪式的哭嚎。推开门时，霓虹残影里浮动的樊胜美犹如冷玉雕琢的人偶，眼波是浸透霜色的寒潭死水："选条路走，或者让警察送你们回南通。"
"你这个不孝女！"母亲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樊胜美脸上，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掌重重拍在实木茶几上，震得白瓷茶盏叮当首响。她身上那件绣着暗金牡丹的丝绒旗袍被剧烈的动作绷出褶皱，珍珠项链在颈间晃动，"我白养你了！下个月就要给你哥凑担保金，这时候撂挑子？"
樊胜美的职业套装还带着写字楼空调的余温，指甲修剪整齐的手紧攥着Burberry格纹钱包。清晨的办公室记忆忽然浮现：部门总监拿着她的报销单冷笑："樊主管倒是会享受，这个月西趟高铁商务座都是回家探亲？"同事李莉从工位探头时眼里的怜悯，财务小张对着她支付宝转账记录发出"哇哦"的轻呼。
"我工作十年，给家里的钱早就够还你们的养育之恩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录音笔里播出来的，镇定得陌生。墙上的老式挂钟正指向十点二十分，这是第十三个未接来电。"哥三十五岁还去赌场放贷时，你们说他年轻不懂事。派出所第三次捞人，爸说男孩子总要经历些风浪。现在倒要我这个女儿填五十万的窟窿？"
她转身的动作带起一缕香奈儿五号的气息，玄关的穿衣镜映出保养得当的侧脸。防盗门落锁时，身后传来玻璃器皿爆裂的脆响，母亲尖利的哭喊混着父亲苍老的咳嗽："你哥在看守所天天挨打啊！那帮讨债的往他饭里掺玻璃碴！就等你这五十万救命钱！"
背靠着冰冷的胡桃木门板滑坐到地上，真丝衬衫被冷汗浸透，贴着走廊阴冷的瓷砖。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房东发来的消息："小樊啊，下季房租要涨到八千了。"眼泪砸在锁屏照片上——上个月团建时在海边拍的集体照，她站在最边上，海风把精心打理的卷发吹得凌乱。
从那天起，樊胜美像变了个人。她不再热衷于参加无效社交，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接连升职；她开始学习理财，认真规划自己的生活，在安迪的建议下买了套小公寓；她报了瑜伽班，周末会和姐妹们去爬山、看画展，整个人容光焕发。
变化最大的是她的心态。曾经眉宇间的焦虑和算计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和自信。
这样的樊胜美，吸引了陈默的注意。陈默是她在一次行业论坛上认识的律师，成熟稳重，欣赏她的坚韧和清醒。他会在她加班时送来热咖啡，会陪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会认真倾听她工作中的烦恼，却从不过问她的过去。
"我以前...过得不太好。"一次散步时，樊胜美主动提起。
陈默握住她的手，温和地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但重要的是现在。我喜欢的，是现在这个闪闪发光的你。"
樊胜美仰起脸，陈默眸底的星火灼得她耳尖发烫。心尖最后一块冻土悄然消融，原来生长在悬崖边的菟丝花，终能抽条成扎根岩石的云杉。
这个除夕，她与陈默的机票降落在北纬18°的岛屿。碎金般的光晕中，咸涩海风掀起她的亚麻裙裾，沙滩上歪歪扭扭的贝壳项链闪着微光。第五次震动响起时，樊胜美将指尖陷进细沙："妈，今年我就不寄钱回家了。"海浪吞没电话那头的尖叫，潮汐进退间，咸涩的液体从她上扬的唇角滑落。
白沙尽头，陈默踩着浪花朝她奔来。樊胜美舒展双臂迎向粼粼波光，细链手袋里那张注册会计师准考证被海风掀起一角。红树林在身后沙沙作响，将三十年的枷锁绞成细沙，消散在碧蓝的天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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