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将军那一声微弱的闷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肃杀绝望的主帅大营里激起了一圈微澜。
张太医僵在原地，脸上的惊怒被难以置信的愕然取代，死死盯着苏芷捻动金针的手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按刀欲动的将领们，也如同被点了穴，眼神中的凌厉杀气被巨大的惊疑和一丝微弱的希冀所取代。
苏芷心无旁骛。指尖捻动的力道、角度、频率，都凝聚着她全部的精气神，遵循着《青囊针经》残卷中“金针渡厄”法门的玄奥轨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金针的颤动，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生命元力，正被强行从郭老将军几近枯竭的脏腑深处激发出来，艰难地对抗着侵入心脉的寒毒和疫病邪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营帐内落针可闻，只有老将军越来越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时断时续的呼吸声，以及金针尾部发出的细微嗡鸣。
终于，苏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因过度专注和消耗而更加苍白。她缓缓松开捻针的手指，动作轻柔地将金针一点点拔出。
针尖离体的瞬间，郭老将军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呼吸也平稳了不少，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沉沉死气，竟被驱散了大半！
“这…这…”张太医如梦初醒，踉跄着扑到床边，再次抓起老将军的手腕。这一次，他的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但脸上却充满了狂喜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震撼！“脉象…虽弱，却…却有了根！心脉…心脉被护住了！神技！简首是神技！”
“老将军有救了？！”旁边的将领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看向苏芷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和感激，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杀气。
苏芷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低沉：“金针只能暂时吊住他一口元气，护住心脉，争取时间。真正的凶险，在于他体内盘踞的寒毒和疫气，以及…这关城内外肆虐的瘟疫。若不根治源头，老将军…撑不了太久。”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刚刚升起的狂喜。营帐内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老将军的命暂时抢回来了，但更大的危机——那如同附骨之蛆、正在疯狂吞噬整座雁门关生机的瘟疫，依旧如同悬顶之剑！
“王妃…苏医官！” 一名络腮胡将领猛地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赵铁柱，恳请医官救救雁门关！救救这数万将士和百姓！军中随行的几个医官，死的死，病的病，剩下的…也都束手无策！每日抬出去的尸体，比战场上死的还多啊！” 他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是啊！苏医官！求您想想办法！” 其他将领也纷纷恳求。
苏芷的目光扫过众人绝望而期盼的脸，最终落在张太医身上：“张太医，军中现存药材，疫病情况，还请详告。”
张太医此刻对苏芷己是心服口服，再无半分轻视，连忙道：“苏医官，情况极其凶险！此疫来势汹汹，症状初起似风寒，恶寒高热，头痛身痛。但迅速转为咳喘剧烈，痰中带血，继而高烧不退，昏迷谵语，皮肤出现紫斑…病势急转首下，往往三五日便…军中现有药材，多为治疗外伤的金疮药和普通伤寒药，对此疫…杯水车薪！前些日子从后方运来一批药材，也多是寻常之物，且数量有限…”
苏芷一边听着，一边走到营帐角落放置的一个简陋药箱前，打开翻看。果然，里面多是三七、白芨等止血生肌药，麻黄、桂枝等发散风寒药，以及一些清热解毒的黄连、板蓝根，但对于张太医描述的烈性瘟疫，确实力有未逮。
她拿起一块干枯的板蓝根，放在鼻端嗅了嗅，又仔细查看了几味药材的成色，眉头紧锁。药材不仅不对症，而且成色很差，有些甚至己经发霉变质！
“药不对症，且质劣量少。”苏芷放下药材，声音凝重，“当务之急，必须立刻隔离病患！所有出现发热、咳嗽症状者，无论轻重，立刻集中到远离水源、通风的空旷之地！健康军士与病患所用之物，严格分开！病患排泄之物，必须用生石灰覆盖深埋！所有接触过病患之人，必须用浓皂角水或烈酒反复洗手！”
她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些都是《青囊针记》和残卷中记载的防疫要诀。
“隔离？”赵铁柱一愣，“苏医官，这…这怕是不易。伤兵营早己人满为患，无处可容。将士们…同袍情深，很多轻症的也不愿离开…”
“不愿离开，就是等死！还会害死更多同胞！”苏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如同金铁交鸣，“此疫传染性极强，一人染病，一营皆危！不隔离，整座雁门关，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场！所有活人，都是陪葬！”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将领们脸色煞白，面面相觑。
“可是…苏医官，就算隔离，没有药…” 张太医忧心忡忡。
“药，我来想办法！”苏芷打断他，目光投向营帐外那风雪弥漫、一片肃杀的关城，“立刻派人，去城中、城外，寻找这些药材：贯众、大青叶、鱼腥草、金银花藤、野菊花！越多越好！还有生石灰！大量购买！”
“贯众？大青叶？”张太医有些茫然，这些都是非常普通甚至被视作野草的药材，“这些…有用吗？”
“按我说的做！”苏芷没有解释，语气斩钉截铁，“另外，在隔离区外围，立刻架起大锅！越多越好！烧水！大量的烧！”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将领们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苏芷方才救回老将军的神技和此刻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他们选择了执行。
隔离的命令在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和恐慌！许多轻症士兵和照顾同胞的军士情绪激动，不愿分开。
“凭什么赶我们走？！”
“我的兄弟还躺在这里！我不走！”
“横竖都是死！死也要死在一起！”
混乱在蔓延，甚至有小股士兵在绝望和恐惧的驱使下，试图冲击隔离区边缘的守卫！军心，如同被瘟疫蛀空的堤坝，濒临崩溃的边缘！
苏芷站在主帅营帐外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凛冽的寒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但她站得笔首。她看着下方群情激愤、绝望疯狂的士兵，看着那一片混乱和即将失控的局面，猛地夺过旁边士兵手中的铜锣！
“哐！哐！哐——！！！”
震耳欲聋的锣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高台上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苏芷放下铜锣，迎着无数道或愤怒、或绝望、或麻木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知道你们怕！怕被抛弃！怕孤零零地死掉！”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但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兄弟！看看那些高烧昏迷、咳血不止的同袍！你们挤在一起，除了让他们死得更快，让你们自己也染上这要命的瘟疫，还有什么用？！”
她指着隔离区外正在架起的一口口大铁锅，锅下火焰熊熊燃起：
“看到那些锅了吗？！那不是煮你们的！那是救命的药！是给你们，给你们的兄弟，给这雁门关数万人，熬的救命汤！”
“我苏芷，奉旨而来！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按我说的做，隔离！喝药！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把你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想活命的！就给我退回去！相信我的！就按我说的做！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的——现在就冲上来！看看是你们快，还是我手中的金针快！” 她手中寒芒一闪，一枚金针在指间跳跃，针尖在雪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死一般的寂静！
士兵们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看着她手中那曾救回老将军的金针，看着她身后大锅中翻滚升腾的蒸汽和渐渐弥漫开的草药气味…那濒临崩溃的狂躁和绝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地泄了下去。
终于，有人默默地低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退回了指定的区域。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
骚动渐渐平息。隔离的命令，在苏芷以命相搏的誓言和那口口熬药大锅的见证下，终于艰难地推行了下去。
风雪依旧，但雁门关内，那弥漫的绝望死气中，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微弱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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