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沉重的铅块，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将苏芷的意识牢牢禁锢。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心脏被反复撕裂、又被冰锥反复贯穿的剧痛，真实而永恒地存在着。
“亲手办的……”
“本王亲手办的……”
萧衍那冰冷、平静、如同宣判命运般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魔咒，一遍遍在她破碎的识海中回响、震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搅动。
父亲呕心沥血的身影，苏府被查封时的哭喊，断头台上刺骨的寒风，王府栖霞院的孤寂冰冷……所有屈辱、绝望、挣扎求生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屏风后走出的那道玄色身影上，定格在那张冰冷俊美、如同恶魔般的脸上！
原来，她所有的苦难，所有的隐忍，所有在黑暗中抓住的微末希望，都不过是这个男人的一场游戏！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又假惺惺地“施舍”她一线生机，让她像个可笑的木偶，在他掌中起舞！而她，竟还天真地以为，在暖阁救了他的儿子，在宫宴救了他的君王，或许能换来一丝怜悯，一丝翻案的机会！
可笑！可悲！可恨！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浮出这片绝望的苦海。
刺骨的寒意率先唤醒了她的知觉。不是栖霞院的阴冷，而是一种带着浓郁霉味、湿气和泥土腥气的、深入骨髓的寒冷。身下坚硬粗糙，硌得骨头生疼。手腕和脚踝处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是镣铐！沉重的铁链随着她微弱的动作发出哗啦的轻响。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看清周遭。
没有窗。只有一面厚重的、镶嵌着粗大铁条的铁门。墙壁是粗糙的、泛着青黑色水光的条石垒成，挂着湿冷的露珠。角落里堆着散发恶臭的、辨不清原貌的腐烂稻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霉烂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铁门外过道墙壁上插着的一支昏暗摇曳、冒着黑烟的火把，将扭曲的光影投射进来。
地牢。靖王府的地牢。
呵……从栖霞院的“囚徒”，升级成地牢的“重犯”了。苏芷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干裂的嘴唇，一阵刺痛，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试着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胸口闷痛，喉咙里火烧火燎，是呕血后的灼伤。手腕的旧伤被粗糙沉重的铁镣摩擦着，传来钻心的疼痛，冻疮溃烂处更是火辣辣地发胀。但她对这些痛楚仿佛己经麻木。再痛，也痛不过心死。
“醒了？”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铁门外响起，带着狱卒特有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苏芷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转动眼珠。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头顶那一片被火把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石顶。眼神空洞，如同两口枯竭了千年的深井，再无一丝波澜。
“王爷吩咐了，”那狱卒的声音透过铁门缝隙传来，带着一种宣布死刑般的腔调，“好好‘伺候’着。别死，也别好过。”
脚步声远去，地牢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铁链偶尔的轻响，以及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铁门下方一个巴掌大的小洞被打开，一个粗陶碗被粗暴地推了进来，里面是浑浊发黄、散发着馊味的稀粥，粥面上还漂浮着几根可疑的黑色菜梗。一只同样肮脏、沾着污物的黑面窝头滚落在地。
苏芷的目光扫过那碗“食物”，如同看一块石头。胃里空空如也，本能地抽搐着，但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和抗拒，让她连动一下手指的欲望都没有。
活下去？
为了什么？
为了继续做他掌中的玩物？为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和羞辱？
父亲…苏家…清白…翻案……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执念，都在那句“本王亲手办的”面前，碎成了齑粉，被践踏进了污泥里。
恨意如同黑色的藤蔓，在死寂的心田里疯狂滋长，缠绕着每一寸冰冷的血肉。但这恨意，不再炽热，不再冲动，它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也更加冰冷的毒液，渗透进她的骨髓。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剧痛的身体坐了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如同为她奏响的丧钟。她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寒意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己被换成了更破旧的麻布囚服）。
她伸出被铁镣磨出血痕的手腕，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承载着医者的仁心，承载着为父申冤的执念。如今，只剩下一个冰冷、坚硬、布满裂痕的空洞。
心，死了。
死在了帝王寝殿那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
死在了那一生“亲手办的”魔咒里。
她闭上眼，不再看那碗馊粥，不再看这肮脏的地牢。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关闭了。寒冷、疼痛、饥饿、恶臭……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意识如同沉入寒潭的石头，不断地下坠、下坠……或许，就这样沉沦下去，让黑暗彻底吞噬，也是一种解脱？
不。
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风中残烛般不肯熄灭的声音，在她灵魂最黑暗的深渊里挣扎着响起。
凭什么？
凭什么他萧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人命如草芥，构陷忠良，却依旧高居王座？
凭什么她苏家满门忠烈，悬壶济世，却要背负污名，永世不得翻身？
凭什么她要像蝼蚁一样，在这肮脏的地牢里无声无息地腐烂掉？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在她死寂的心湖底部汹涌奔腾！这恨意，成了支撑她这具破碎躯壳的最后一点力量。
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他前面！
她猛地睁开眼！空洞的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寒冰，骤然燃起两点幽冷、疯狂、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活下去！
用这具残躯，用这满腔的恨意，活下去！
哪怕化作厉鬼，也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挪动到那碗馊粥前。冰冷、粗糙的陶碗边缘抿着她的嘴唇。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如同吞咽毒药般，将那些浑浊发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连同漂浮的菜梗，一股脑灌入喉咙！强烈的恶心感让她胃部剧烈痉挛，几乎要立刻呕吐出来。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咽下去！
然后，她抓起地上那个沾满污物的黑窝头，看也不看，狠狠地咬了下去！冰冷、坚硬、带着泥土和霉味，刮擦着喉咙，如同吞下刀片。她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只有那两点仇恨的火焰，在幽暗的地牢里，疯狂地燃烧。
活下去。为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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