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血霜淬刃,关外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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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血霜淬刃,关外寒鸦

 

棺材铺地窖的空气,仿佛被石锋那近乎自虐的清洗声冻结了。冰冷的井水泼溅在地上,混合着搓洗下来的暗红血痂,形成一滩滩污浊的水洼。石锋(韩烈)如同着了魔,一遍遍将头脸、手臂浸入刺骨的水中,用力揉搓着皮肤,首到搓得通红发痛,甚至破皮渗血,似乎要将昨夜沾染的血腥、复仇后的空虚,连同那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一同洗刷殆尽。每一次抬头喘息,他眼中那片空洞的死寂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凶戾的东西所取代——那是被张仁心强行点燃、用恐惧和求生欲催生出的火焰,灼热却混乱。

张仁心没有再看石锋。他背对着少年,目光落在舆图上那片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关外之地。老鬼带回来的那片绣着半只海东青的锦缎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陈圆圆…落入多尔衮手中!关外清虏,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洪荒巨兽,终于将它的触角,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又极具羞辱的方式,伸进了他苦心经营的棋局。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鞭长莫及!这简简单单西个字,此刻重逾千钧。

“大人,”老鬼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他身侧响起,打破了沉寂,“‘影子’动了。关外传回第一道信。”

张仁心猛地转身,深潭般的眼眸紧锁老鬼,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压入冰层之下:“说!”

“陈姑娘被押入盛京,未入宫闱,亦未入权贵府邸,而是…被秘密安置在城西一座戒备森严的别院。”老鬼语速平稳,内容却透着诡异,“看守是正白旗的戈什哈(精锐护卫),为首的是多尔衮的心腹,甲喇章京鳌拜。别院内外隔绝,消息极难探听。‘影子’只从外围观察到,每日有医官进出…陈姑娘似乎…病了,或受了惊吓。”

病了?惊吓?张仁心心中猛地一沉。落入清虏之手,一个弱女子,会遭遇什么?他不敢深想。医官进出…这绝非好兆头!多尔衮将她秘密安置,而非公开炫耀或送入宫廷,目的何在?是奇货可居,想用她做更大的文章?还是…另有所图?未知,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继续探!我要知道她的确切状况!是死是活,我要准信!”张仁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另外,查清楚那座别院的底细,守卫轮换,有无可乘之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他必须知道她的状态,这关乎他下一步可能的行动,哪怕那行动现在看来渺茫如星火。

“是。”老鬼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去传递这深入龙潭虎穴的命令。

地窖里只剩下水声和张仁心沉重的呼吸。

“咳…咳咳…” 石锋剧烈的呛咳声传来。他洗得太狠,冰冷的井水呛入了气管,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蜷缩在水桶旁,像一只濒死的落水狗。

张仁心转过身,看着狼狈不堪、眼神却己带上凶狠与茫然的少年。那凶狠是求生的本能,茫然是失去目标后的无措。复仇的执念消失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轰然倒塌,又被张仁心强行塞入了“活下去”的冰冷命令。

“洗够了?”张仁心的声音毫无温度。

石锋喘息着,抬起湿漉漉、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他,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不知该投向何方的狠厉。

张仁心走到地窖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老鬼找来的、五花八门的“家伙”——锈迹斑斑的腰刀,断了柄的斧头,沉重的铁尺,甚至还有几根粗硬的枣木棍。他目光扫过,弯腰捡起一把刃口崩了多处、刀身布满暗红锈迹的旧腰刀。分量不轻,刀柄缠着的破布油腻腻的。

“拿着。”张仁心将旧刀扔在石锋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石锋看着脚边的破刀,又茫然地看向张仁心。

“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命。”张仁心盯着他,一字一句,“握不住它,你的命就没了。拿起来!”

石锋挣扎着,用还在滴水的、冻得发麻的手,抓住了油腻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刀身上的铁锈气息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或许是前任主人留下的),冲入鼻腔。他咬着牙,用尽力气才勉强将刀提离地面,手臂抖得厉害。

“挥!”张仁心的命令如同鞭子抽下。

石锋低吼一声,笨拙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挥出!动作变形,毫无章法,沉重的破刀带着风声,却显得软弱无力。

“太慢!太软!”张仁心冷喝,“再来!想象你面前站着的是牛金星的爪牙!是来杀你的人!你不砍死他,他就砍死你!”

石锋眼中凶光一闪,再次挥刀!这一次,带着一丝被激发的狠劲。

“脚步!下盘是根!根不稳,刀就是废铁!马步!扎下去!”张仁心如同最严苛的教头,声音冰冷地纠正着他的每一个错误动作。

“左臂!抬起来!护住要害!你想被人一刀捅穿吗?”

“呼吸!憋着气找死吗?吐纳!跟着刀势走!”

地窖里,只剩下张仁心冰冷的呵斥声,破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以及石锋越来越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少年每一次挥刀,都牵动着身上未愈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汗水混杂着未洗净的血水和冰冷的井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脸色惨白,嘴唇咬出了血,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敌人”,只剩下一个念头:挥刀!砍死他!活下去!

这不是训练,这是淬炼。用痛苦、用恐惧、用冰冷的命令,将一块充满裂痕、几乎破碎的生铁,强行塞入名为“生存”的熔炉,用血与汗的火焰,淬去杂质(那些无用的情感与茫然),只留下最原始的、最坚韧的杀戮本能和求生意志。

张仁心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少年一次次挥刀,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看着那凶狠的眼神在痛苦中变得愈发纯粹,看着那茫然的底色被求生的执念彻底覆盖。他需要的,不是侠客,不是义士,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需要的,是一把刀。一把只认他张仁心这个主人,指哪砍哪,不问缘由,不畏生死的刀。石锋,正在被锻造成这样一把刀。过程残酷,但乱世之中,仁慈只会让这把刀更快地折断。

不知过了多久,石锋终于力竭,再也握不住那沉重的破刀,“哐当”一声,刀脱手落地。他整个人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汗水在地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迹。但他没有昏过去,只是睁着那双布满血丝、只剩下凶狠与疲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地窖那低矮、布满蛛网的穹顶。

张仁心走到他身边,俯视着他。

“记住这感觉。记住这痛。”张仁心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严厉,“记住,活着,就是要能拿起刀。明天,继续。”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的暗门再次被无声推开。老鬼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更深露重的寒气,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张仁心微微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冰冷的确认感。

张仁心捻动佛珠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明白那个点头的含义——城隍庙后巷的瞎眼老乞婆,这个可能暴露石锋、进而牵连到他的隐患,己经被“处理”掉了。像一场意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混乱的末世里。一条无辜的生命,为了掩盖另一场血腥复仇的痕迹,就此终结。

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顺着张仁心的脊椎爬升。他看向瘫在地上、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眼神只剩下凶狠疲惫的石锋,又仿佛看到那个在黑暗小巷中无声倒下的老乞婆。他张仁心,口诵佛号,心怀“仁政”,手上沾染的因果,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少年,目光重新投向那张简陋的舆图。关外的阴影依旧浓重,陈圆圆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生死未卜。北京城内,牛金星和田见秀的内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而他的手中,藏着一块冰冷的玉玺,身边,多了一把刚刚开始淬炼、沾满血霜的钝刃。

前路如渊,步步杀机。他捻动着佛珠,一颗,又一颗。檀木的温润,此刻再也无法暖热指尖的冰凉。那关外传来的、关于陈圆圆的消息,如同寒鸦的悲啼,穿透地窖的厚重土层,在他心头盘旋不去。淬刃的血霜未干,关外的寒鸦又至。这盘以天下为枰的棋局,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无声的死亡与更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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