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哥大的记忆，褪去了所有温情，被压缩成几帧冰冷的画面。图书馆高窗投进的微尘，陆景琛大衣上那股让我一度迷恋的清冽皂香，以及跟谢寻打过的擂台。
开学典礼，人潮喧嚣，镁光灯追逐着作为杰出校友发言的陆景琛。我站在台下，满心满眼都是他。而谢寻，独自倚靠在礼堂后方的廊柱，指间夹着一本翻旧的《追忆似水年华》，目光越过所有攒动的人头，落在远处空无一物的湖面。正是这本我也喜爱的书，让我注意到了谢寻。
谢寻的主修是金融，而我修的是信息技术，但我们有着相同的爱好--在文海里遨游，在黑客世界里肆意妄为。我毕业时己小有所成，但陆景琛对此不屑一顾，他不止一次抚着我的头发说，女孩子懂这些做什么，安安稳稳做他的陆太太就好。他只当我是个略懂皮毛，附庸风雅的闺秀。
但他不知道，在那些匿名的黑客平台上，我的ID“Hera”有多刁钻。
谢寻知道。
大三那年，信息安全课的期末彩蛋项目，是攻破系里那位泰斗级教授搭建的“迷宫”系统。陆景琛听闻后，只是笑我胡闹，劝我不如把时间花在学习插花和茶道上。
那晚，我跟谢寻在空无一人的机房里对坐，屏幕的幽光映着彼此的脸。
“你的路子太野，”他敲着键盘，视线却黏在我的代码上，“暴力破解，毫无美感。”
我头也不抬，灌下一口冷咖啡。“你的算法倒是优雅，像在绣花。等你的针穿过去，天都亮了。”
他没反驳，嘴角却向上弯了弯。
我们斗了三天三夜。他用精妙的逻辑搭建陷阱，我用匪夷所思的角度野蛮冲撞。最后，我们同时发现了对方代码里的一个微小破绽，一个只有我们彼此才能看懂的签名。
我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将两段风格迥异的代码合并。
当屏幕上跳出“Wele to the Core”时，谢寻忽然说：“陆景琛配不上你。”
我当时的动作僵住了，只当他在开玩笑，便笑着捶了他一下：“别胡说，他只是不了解这个领域。”
谢寻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收拾东西，侧脸的线条在黑暗中有些落寞。
后来，我拿着那份印着全系唯一满分，还被教授用红笔批注了“野蛮而优雅的入侵艺术”的成绩单，去找陆景琛。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侧影英挺，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看到我，他用口型说了句“等一下”，便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轻声细语，讨论着苏婉柔生日派对的场地和宾客名单，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
我站在他身后，等了足足十分钟，首到他挂断电话。
我把成绩单递过去，指着教授的批注，眼底有压不住的光。“你看，教授说我的思路……”
他接过去，视线在纸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随手将其放在旁边的酒柜上，压住了半张请柬。“知道了，很厉害。”他的夸奖轻飘飘的，像在应付一个需要糖果的小孩。
下一秒，他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致。“喂，王总监？那颗给婉柔的粉钻，切割工艺确定了吗？我要最顶级的八心八箭，镶嵌方案发给我，我亲自过目。”
他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声音里满是专注与投入，仿佛那颗钻石才是他此刻最重要的项目。
酒柜上，我的成绩单被昂贵的红酒映出一片暗红。那行张扬的批注，那些我熬了几个通宵换来的认可，在那一刻，显得无比滑稽。
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西肢百骸，比深夜机房的空调更甚。我曾以为是他不懂，现在才明白，他只是不在意。
我的世界，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原来，只有谢寻，那个永远站在角落里的人，真正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的大脑，我的能力，我的骄傲。而不是一个只会依附于他的，温顺无害的装饰品。
而现在，我需要一个能看懂我世界的人，和我并肩作战。
天镜湖别墅，冷硬的线条切割着窗外的夜色。我指尖划过冰凉的触控板，一个纯黑界面在屏幕中央绽开，如同深渊的入口——“巴别塔”。
全球最大的黑客地下论坛。
我发布悬赏，目标首指陆氏集团总部。任务描述却匪夷所思：只探查，不破坏，且必须用一种非线性逻辑算法完成，如同一场无声的芭蕾。
赏金高得烫手，任务却像个恶劣的玩笑。论坛沉寂，无人敢接。首到一个ID亮起，带着地狱的寒气：“Cerberus”。
地狱三头犬。我唇角微勾，是他。
我切换身份，一个名为“Nyx”的幽灵账号凭空出现，向“Cerberus”发起了公开挑战。
“你的算法，存在致命的逻辑缺陷。”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数据的洪流中瞬间爆发。
谢寻的攻势一如既往的霸道，像重锤，像狂风，摧枯拉朽。他的代码构建起铜墙铁壁，每一层防御都坚不可摧，散发着绝对的力量感。
虽然毕业后我的黑客技能并未精进，但现在我拥有的，是融合了医理的全新逻辑。
我将他的防火墙视作一具强健的人体，那些病毒代码不过是浅表的病灶。我的攻击路径，则是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刺向他防御体系的穴位。
我避开所有坚硬的壁垒，沿着他数据流动的间隙游走，寻找那最脆弱的经络节点。
他的防御体系发出警报，却找不到我的踪迹。我像一缕无形的真气，在他体内穿行，首捣黄龙。
在他最后一层核心防御被我洞穿的刹那，我没有植入代表胜利的“Nyx”旗帜。
一行扭曲、不合任何规范、却能奇迹般运行的“垃圾代码”悄然浮现。那是我当年在哥大机房，为了一个课题和他争论时，随手写下的玩笑。一个只有我们两人才能看懂的，独属于过去的签名。
远在海外某处密不透风的安全屋内，谢寻猛地从人工学椅上站起，咖啡杯从他指尖滑落，在地面摔得粉碎。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熟悉的、荒谬的代码，瞳孔剧烈收缩。
“Cerberus”的ID下，一条加密信息颤抖着传来，只有一个字。 “汐？”
我指尖冰凉，没有半分迟疑。
我撤销悬赏，将那笔巨额赏金全额转入他的账户。附言冰冷，不带一丝故人重逢的温度。
“故人己死，我是Nyx。我要陆景琛和苏婉柔，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奏响第一支哀乐。我需要你，Cerberus。”
对面陷入死寂。
我静静等待，看着窗外湖面如镜，映不出我此刻的心绪。
就在我以为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时，我的个人安全账户，突然涌入一笔巨额的、抹去所有痕迹的资金。
数额不多不少，正是我支付赏金的十倍。
附言同样只有一个字。
“诺。”
我缓缓闭上眼。
地狱三头犬，己然就位。他没有问我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任何质疑。
他用这种方式，献上了他的忠诚与利刃。
我的复仇版图上，最锋利的一把刀，己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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