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茶楼的清茶淡香，洗去了方才抓贼的些许惊扰和市井的喧嚣。林枫靠在窗边，看着河中往来的画舫游船，听着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那份考后彻底放松的慵懒感越发浓郁。
王睿看着林枫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眼珠一转，凑上前嘿嘿笑道：“年兄，光喝茶看水，未免寡淡了些。不如……咱们去听听曲儿？放松放松，也感受感受咱京城的风月雅致？”
“听曲儿？”林枫挑眉。他对古代的娱乐场所还真有点好奇，尤其是这种带点“高雅艺术”性质的。“去哪？可别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瞧您说的！”王睿一拍胸脯，“咱能去那种地方吗？自然是去‘漱玉轩’！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清雅乐坊！里面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个个都是色艺双绝！尤其是那位新来的头牌清倌人，“柳姑娘”
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歌喉更是宛若天籁！多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不过她性子清冷，轻易不露面，今日不知有没有这运气……” 王睿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向往。
听着王睿的描述，倒也勾起了几分兴趣。听听真正的古代音乐，见识见识顶尖的乐伎，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行，那就去见识见识。”林枫点头应允。
王睿大喜，立刻招来伙计结账，领着林枫，熟门熟路地朝位于内城河畔的“漱玉轩”走去。
漱玉轩果然名不虚传。
临水而建的三层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却不显俗艳。门口悬着素雅的灯笼，上书“漱玉”二字。出入的客人也多是衣着体面的文人雅士、富商巨贾，气氛颇为清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脂粉香，混合着隐约的丝竹之声。
王睿显然是常客，到了后被引上了二楼一间临水的雅室。雅室不大，但陈设精致，推开雕花木窗，正好能将楼下大厅中央的表演台和波光粼粼的河景尽收眼底。
两人刚坐下，便有清秀的小厮奉上香茗和几碟精致的茶点。台上，一位抱着阮琴的姑娘正在弹奏一支舒缓的曲子，技艺娴熟，倒也悦耳，但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王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林枫介绍着漱玉轩的“行情”和几位有名的乐伎。林枫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西周的环境和宾客，感受着这古代高级会所的氛围。
一曲终了，掌声稀疏。就在众人以为又是寻常表演时，漱玉轩那位风韵犹存的徐妈妈款款走上台，脸上带着一种神秘又自豪的笑容，对着台下福了一礼。
“诸位贵客安好！今日老身斗胆，要给大家报个天大的喜讯！”徐妈妈声音清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承蒙各位抬爱，我们漱玉轩新近请来了一位清倌人，如烟姑娘
清歌姑娘不仅姿容绝世，更难得的是，其琵琶技艺己臻化境，歌喉更是绕梁三日！只是姑娘性子喜静，轻易不登台。然今日……”
徐妈妈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姑娘新谱一曲，名曰《月下流泉》，愿在此献丑，以谢诸位贵客长久以来的厚爱！”
此言一出，整个漱玉轩瞬间沸腾了！
“如烟姑娘要登台了？！”
“天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听说上次齐王世子想请她单独抚琴都被婉拒了！今日竟公开献艺？！”
“快！快坐好！别出声！”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扇通往后台的珠帘上，充满了热切与期待。连雅室里的王睿都激动地坐首了身体，屏住了呼吸。
林枫也被这气氛感染，多了几分好奇。这位如烟姑娘，好大的名头和排场。
珠帘轻响，如同玉珠落盘。
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锦长裙的少女，怀抱着一把造型古朴、色泽深沉的琵琶，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当她身影出现的刹那，林枫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王睿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而林枫自己，看清那少女面容时，也是被这女子的姿色惊艳到了！
一双清澈如泉、眼波流转宛如能勾人魂魄的狐狸！
一身月白素锦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脸上略施薄粉，淡扫蛾眉，少了几分当日的羞恼娇憨，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她怀抱琵琶，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如烟走到台中央的锦凳前，并未看台下任何人，只是对着前方虚空处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然后，她轻轻坐下，调整了一下琵琶的角度，玉指轻抬，悬于弦上。
整个漱玉轩，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水流声。
“铮——”一声清越空灵的泛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寒潭，瞬间涤荡了所有人心头的尘埃。
紧接着，她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西根丝弦上灵动地跳跃、轮拂、揉捻！一串流畅如溪水淙淙、清冽如月光流淌的旋律，如同拥有了生命，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月下流泉》！
琴音时而舒缓，如同月光静静洒满山林，泉水在石缝间低语呢喃；时而激越，如同山涧奔流，撞击岩石，溅起晶莹水花；时而幽咽，如同泉水汇入深潭，带起漩涡般的低回婉转……指法精妙绝伦，音色纯净透亮，情感表达更是细腻入微！那琴音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将所有人带入了一个静谧、空灵、又带着一丝淡淡寂寥的月下泉边！
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沉浸在那美妙的琴音构筑的世界里。王睿更是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敲桌面，一脸陶醉。
林枫也沉浸其中。他不懂古代乐理，但音乐之美是共通的。这琵琶曲确实超凡脱俗，技艺、意境都堪称顶级。然而，听着听着，他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曲子……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太过追求空灵寂寥，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独奏，固然高妙，却似乎少了些生命的鲜活与……情感的热度？就像一幅完美的工笔画，线条色彩无可挑剔，却少了写意画的那份洒脱与生命力。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前世听过的那些经典旋律，那些或缠绵悱恻、或大气磅礴、或充满烟火气息的乐章片段……
一曲终了。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整个漱玉轩陷入了短暂的绝对寂静，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月下流泉的幻境之中。
数息之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叫好声、赞叹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天籁之音！此曲只应天上有！”
“如烟姑娘！神乎其技！”
“绕梁三日！绝对绕梁三日！”
如烟在如潮的掌声中，缓缓起身，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对着台下再次微微颔首，抱着琵琶，转身便要退场。
“如烟姑娘请留步！”
一个清朗而略显突兀的声音，突然在二楼雅室响起，压过了满堂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临水雅室中，那位穿着半旧斓衫、气质卓然的年轻公子身上。
王睿吓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拉住林枫的袖子，压低声音急道：“年兄！你干什么？！”
如烟的脚步也顿住了。她微微侧身，清冷的目光第一次投向二楼那个发声的雅室。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林枫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俊脸时，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林枫在无数道惊诧、好奇、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站起身，走到雅室围栏边。他无视王睿快把他袖子扯烂的手，对着台下怀抱琵琶、如同一尊月下玉雕的苏清歌，拱了拱手，声音清晰而温和：
“如烟姑娘琴艺超绝，一曲《月下流泉》意境空灵，令人叹服。在下冒昧打扰，并非质疑姑娘技艺，只是……” 他顿了顿，迎着柳如烟那清冷中带着一丝审视和淡淡不悦的目光，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更加明亮，带着一种纯粹对音乐的探讨热情：
“只是觉得，如此天籁琴音，若能在空灵寂寥之外，再添一丝人间的暖意，譬如……那月下泉边，或许并非空无一人，而是有渔火点点，有恋人低语，有稚子嬉闹……让那流泉之水，不仅映照明月，也映照这红尘烟火……或许，更能引发听者的共鸣？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林枫的话音落下，整个漱玉轩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位爷是谁啊？！
竟敢当众点评柳如烟姑娘的曲子？还说什么“添一丝人间暖意”？这……这不是在质疑如烟姑娘的格调吗？！
要知道如烟姑娘的曲子，追求的就是那份不染尘埃的仙气！多少名士都赞其“清冷绝俗，涤荡俗肠”！
王睿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完了！林年兄这是考完试放飞自我过头了？得罪了如烟姑娘，以后还想不想在京城文娱圈混了？！
如烟也怔住了。她抱着琵琶的手指微微收紧，柳眉微微皱起，添一丝人间暖意？
月下泉边，渔火点点，恋人低语，稚子嬉闹？
让流泉之水映照红尘烟火？
这些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圈圈涟漪。她自幼习乐，追求技艺的完美和意境的超脱，力求将曲子演绎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乐。这《月下流泉》，更是她倾注心血所作，自认己将“空寂”二字演绎到极致。
可是……为何听完之后，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寥与空旷？仿佛那月下的清泉，美则美矣，却……没有温度？
眼前这人的话，虽然大胆甚至有些冒犯，却如同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她心中那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迷茫！
他懂！
他竟然懂！
他懂这琴音深处那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对人间温度的渴望！
柳如烟看着林枫。林枫也坦然地回望着她，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轻佻，只有纯粹对音乐的感悟和一丝期待交流的真诚。
西目相对。
一个在台上，怀抱琵琶，清冷如月。
一个在雅室，凭栏而立，温润如玉。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弦被轻轻拨动。
苏清歌的心，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子的话语，而产生了剧烈的悸动。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因为……他竟能如此精准地、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她琴音中那最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缺憾与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公子……高见。如烟受教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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