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的哭喊撕心裂肺，回荡在破败的屋子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慌和绝望。她颤抖的手抚上儿子冰冷汗湿的额头，又探向他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鼻息，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枫儿！枫儿！你醒醒！别丢下娘啊！” 她摇晃着林枫的肩膀，却又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这具己经脆弱不堪的躯壳。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曾放过林枫。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母亲的摇晃和哭喊，但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遥远而模糊。更清晰的，是身体内部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肋下和胸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黑暗如同潮水般包裹着他，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窒息感中沉浮，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吞噬。
‘要死了吗？’ 一个念头在混沌的意识边缘闪过，带着冰冷的绝望。‘刚穿越……就要这么窝囊地死掉？被三十两银子逼死？被一封莫须有的“情诗”逼死？’ 前世加班猝死的憋屈感，与此刻濒死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
‘不！不能死！’ 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还有娘！她怎么办？王家那群畜生会把她逼死的！’
这强烈的求生欲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微弱却倔强。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他意识碾碎的剧痛，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量，都集中到一件事上——**呼吸！**
他需要氧气！需要活下去！
现代那点可怜的急救知识碎片在濒死的边缘浮现：保持呼吸道通畅！不能仰头！不能剧烈摇晃！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微弱地、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如同呓语：“……别……摇……趴着……血……”
林氏的哭喊戛然而止！她听到了！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但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儿子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命令的急切！
“趴着？血？” 林氏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看向儿子嘴角和桌上那刺目的血迹。一个乡下妇人朴素的生存智慧瞬间被激发：吐血了不能仰着，怕呛着！
她立刻停止了摇晃，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趴着的林枫身体微微侧翻一点，避免他口鼻被血污堵塞。这个动作又牵扯到林枫的伤处，他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痛哼，但呼吸似乎稍微顺畅了一丝丝。
林氏不敢再动他，只能跪在旁边，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颤抖着擦拭他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沫。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混合着尘土，形成小小的泥点。
“枫儿……娘在……娘听你的……你撑住……撑住啊……” 她一遍遍地低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渡给儿子。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枫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感的深渊边缘挣扎。他能感觉到母亲粗糙的手指拂过脸颊的触感，能听到她压抑的、绝望的啜泣。这微弱的联系，成了他锚定在现实、对抗无尽黑暗的唯一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当林枫感觉胸腔那撕裂般的灼痛稍微缓和了一丝丝，不再是那种立刻要窒息的绝望感时，他积攒起残存的意志力，再次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一片模糊，光影晃动。他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母亲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恐惧和疲惫的脸。
“娘……” 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枫儿！你醒了！你吓死娘了！” 林氏喜极而泣，又想靠近，又怕碰疼他，手足无措。
“水……” 林枫感觉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火烧火燎。
林氏连忙端来温热的草药水，用小勺一点点喂给他。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凉，也冲淡了些许血腥气。
几口水下去，林枫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丝清明。死亡的阴影似乎暂时退去，但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剧痛，以及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头顶的“三日之期”，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他。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桌上那张被血迹晕染了一半的《论语》抄稿。墨迹和暗红的血渍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再看到母亲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三枚小小的铜钱——那是她用儿子的半条命换来的希望，却又是如此微不足道。
“书铺……掌柜……怎么说？” 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问。
林氏连忙把在墨香斋的经历，掌柜的轻视，王公子的点评，以及最后掌柜同意出五十文收《大学》全篇抄稿的事情，原原本本、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说了出来。
“……那位王公子，说你的字虽然……匠气，但工整得厉害，重伤之下能写成这样，是……是大毅力！李掌柜才肯出五十文！枫儿，我们有希望了！只要你能把《大学》抄出来！” 林氏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虽然这火苗在儿子惨白的脸色和桌上的血迹映衬下，显得那么脆弱。
五十文……林枫心中苦笑。杯水车薪，杯水车薪啊！离三十两（三万文）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抄写《大学》全篇？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刚才仅仅是写了半页《论语》就咳血昏厥，抄完《大学》？他恐怕会首接死在书桌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头。
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三枚铜钱上，又移向桌上那叠粗糙的黄纸和那支秃笔。王公子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匠气太重……毫无灵动……但单论‘工整’二字……己胜过九成抄书匠……刻意追求‘标准’……极适合应试……”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骤然出现在他近乎枯竭的脑海中！
**卖字！不是卖抄书的劳力！是卖这种“刻意工整”的“应试书风”概念本身！**
他现在最大的价值是什么？是重伤之下强行写出的、这种极度追求规范化的字迹！是王公子和李掌柜眼中那份“毅力”和“独特方向”的故事性！
靠抄书赚钱，效率太低，死路一条。
但若能将这种“字”和“故事”打包，卖给那些真正需要它、并且有能力支付溢价的人呢？比如……那位明显对科举门道很了解、又对他字迹产生兴趣的王公子？或者，是镇上那些有钱有势、急于让子弟在科举中有所突破的富户？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他一个重伤濒死的穷童生，凭什么跟人家谈“卖概念”？人家凭什么信他？凭什么给他远超抄书价值的钱？
然而，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看到的、一线极其微弱的生机！比抄书那点铜板，更接近“三十两”这个天文数字！虽然依旧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娘……” 林枫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那三文钱……别省……去……去请……大夫……最便宜的……就行……抓点……止血……止痛的……药……”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点点行动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啊？” 林氏愣住了。三文钱请大夫？连诊金都不够！但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她咬了咬牙，“好！娘这就去！”
“还有……” 林枫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母亲，“打听……那位……王公子……是谁……住在……哪里……”
林氏的心猛地一跳，似乎明白了儿子的打算，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忧虑：“枫儿，你……你想做什么？那可是……”
“赌一把……” 林枫闭上眼睛，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对抗剧痛，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不赌……就是……等死……”
林氏看着儿子决绝的脸，又看了看手中那三枚冰冷的铜钱，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把林枫重新扶到床上躺好，盖好那床单薄的破被，然后攥紧那三文钱，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再次冲出了家门，奔向镇上那唯一可能收留穷人的、破旧的小医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枫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长长的、不断移动的阴影，如同不断流逝的生命倒计时。
他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感受着身体内部撕裂般的痛楚，意识却异常清醒。他在脑中疯狂地构思着，如何包装自己，如何打动那位王公子，如何在三天之内，用这半条命和一手“匠气”的字，去博取那渺茫的三十两生机！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筹码少得可怜，赢面微乎其微。但除了押上一切，他己无路可走。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王家打手砸门的倒计时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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