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十五，天朗气清。
国子监，明伦堂。
庄严肃穆的大堂内，檀香袅袅。数十名或青衫或锦袍的年轻学子正襟危坐，鸦雀无声，目光敬畏地投向堂上主位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国子监祭酒，周鸿儒。
周老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儒衫，眼神平和却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面前的长案上，只放着一杯清茶，一方砚台，一支笔。整个大堂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学问与地位的重量。
林枫穿着崭新的斓衫，坐在王睿特意安排的前排靠边位置，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实则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周老，对不住了，为了求学，晚辈只好给您来点“跨时代震撼”了！
讲会开始，周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深入浅出地剖析着“格物致知”与“修身齐家”的关系。引经据典，鞭辟入里，听得一众学子如痴如醉，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林枫也听得认真，暗自佩服。这老先生肚子里是真有货！不过嘛……他摸了摸袖袋里那份“精心准备”的文章，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等会儿，您老就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了！
讲学告一段落，周老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堂下：“学问之道，贵在切磋。今日可有后学，愿呈上近作，供大家品评斧正？不拘题目，但求言之有物。”
话音一落，堂下立刻有几道身影蠢蠢欲动。能在周老面前露脸的机会，谁不想要？
“学生不才，愿呈拙作一篇，请周老并诸位同窗指正！”一个穿着华贵锦袍、神色倨傲的年轻学子率先起身，正是京中有名的勋贵子弟，靖安侯府的二公子，张承志。他自信满满地将一卷装帧精美的文稿奉上。
周老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助教接过，恭敬地放在周老案前。
周老展开文稿，目光沉静。片刻后，他微微摇头，提笔在稿纸上圈点几处，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立意尚可，然词藻过于堆砌，有炫技之嫌。‘云霞蔚然’、‘星汉灿烂’此类泛泛之词，堆砌十处，不如一处‘月落乌啼霜满天’之真切。文章贵在情真意切，非辞藻之华美。回去重写。” 说完，将文稿递回。
张承志脸上的自信瞬间垮塌，涨得通红，接过文稿，讷讷退下，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又有几人呈上文章，周老或点评结构松散，或指摘论证不足，或批评拾人牙慧，鲜有嘉许。堂内气氛越发凝重，学子们额头都见了汗，再无人敢轻易起身。
王睿见状，悄悄捅了捅林枫的胳膊，使了个眼色：就是现在！
林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动作从容，声音清朗：“学生江南林枫，新近进京求学，偶得一文，名为《太湖楼记》。见识粗浅，惶恐不安，恳请周老并诸位同窗不吝斧正！” 他姿态放得极低，双手奉上的，是一卷用普通宣纸书写、毫无花哨的文章。但细心的人会发现，那纸张质地细腻温润，隐隐透着“匠气轩”特有的光泽。
“哦？江南解元郎？”周老目光在林枫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听王睿提过一句。他点点头，助教上前接过文章。
周老起初并未在意。江南才子虽多，但能写出让他眼前一亮的文章，也非易事。他随手展开文稿，目光落在字迹上，眉头却微微一挑。
这字……好生特别！
并非时下流行的馆阁体，而是筋骨内敛，笔锋藏拙，看似方正平实，细观却每一笔都蕴含力道，如刀斫斧凿，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匠”之精神！更难得的是，墨色均匀，黑亮如漆，入纸三分，毫无滞涩，竟隐隐有光晕流转！
“好墨！好字！”周老心中暗赞一声，对这年轻人的印象好了三分。他收敛心神，开始阅读正文。
开篇平平：“庆历西年春……”
嗯？时间？地点？倒是交代得清楚。周老继续看。
“衔远山，吞太湖，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周老捻须的手顿住了。这气象！这笔力！一个“衔”一个“吞”，将太湖之浩瀚磅礴，写得力透纸背！绝非寻常书斋里能憋出来的句子！
他不由自主地坐首了身体，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
画面感扑面而来！时空转换，气象万千！周老感觉自己仿佛真的站在了那太湖之畔，感受着晨昏变幻，看着千帆过尽！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低沉压抑的笔触，将阴雨连绵下的愁绪写得入木三分！周老的心绪也不由得跟着一沉，想起了自己宦海沉浮的某些时刻。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沙鸥翔集，锦鳞游泳……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笔锋陡转！豁然开朗！明媚春光，万物和谐，皓月当空，心旷神怡！周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也被那明媚的春光和浩渺的月色洗涤了心胸，嘴角竟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最后一段，更是如同洪钟大吕，轰然作响：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轰——！
周老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胸襟！那“居庙堂忧民，处江湖忧君”的赤子之心！尤其是最后那石破天惊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哪里是文章？这分明是承载着天地正气、士人风骨的煌煌宣言！
周老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堂下站着的林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此……此文……是你所作？！”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gc0af-3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