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尤君逸己换上玄色织金蟒纹朝服,玉带扣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宫墙夹道的石板路上,他的脚步声与更漏声交错,惊起檐角几只寒鸦。在金銮殿向皇上禀明真州水患灾情后,他转身踏入红墙深处,往万寿宫和宁安宫而去。
昨夜皇后睡的并不安稳。忐忑一夜等到天明,太医回来禀报,楚王妃伤的是皮外伤,用点药休息几日便好,但皇后还是有些担心。楚王去真州救灾,她身为母后未能帮他照顾家中一二,反而因她提议让贵女们做骑射比赛,导致楚王妃摔落马背受伤。那楚王妃是楚王心尖尖上的宝贝,而楚王并非她所出,到底是隔着一层关系,在楚王心里孰重孰轻,她心里明明白白,倘若楚王因此事怪罪,她确是不好交代。
好在楚王前来问安的时候,面色平静毫无波澜。皇后细问了楚王妃的状况,确认没太大问题,松了一口气,也大大方方,一并赏了些上好的人参、补药,说是给楚王妃补补身子。
出了宫门,小太监提着沉甸甸的赏赐跟在尤君逸身后。他望着长街两侧飞檐,心中矛盾如麻。想去见悦儿,又怕她见了自己徒增烦忧;但若不去,那牵挂便似藤曼般缠住心尖。瞥见小太监手中的匣子,他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领着小太监前往梨园。那院子中种了二十几棵梨树,树龄也有百来年,到了夏天,梨树枝叶把小小的院落上空挤得满满的。院中原本无人居住,杂草丛生。春夏蚊虫多,也无人愿住。婚后第八天,她便自请搬往梨园。他拦不住,让人好生收拾了一番,该添置的添置,但她说她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所需,该有的添置上就好,其他多余的,她不要。所以,她那院子简朴得很。
尤君逸轻手轻脚踏入内室时,叶子悦正合目小憩。纱帐随风轻扬,映得她面容愈发苍白。三个月未见,她清减了许多,往日莹润的脸颊如今覆着层病色,锁骨处隐约可见绷带的边缘。他屏气坐在床边软榻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如梦端着茶盏进来,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尤君逸心头一紧。接过茶盏饮了一口,他起身往屋外走去。
如梦跟在后头,他低声说:“有事到书房再说。”
书房内,檀木书架上摆满书籍。如梦的声音打破寂静:"王爷,王妃好像失忆了。"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尤君逸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滚烫的茶水溅在蟒纹袖口。
"如何说?"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如梦垂首,声音发颤:“我听见王妃问碧月,她是谁,玉娘娘是谁,还有……还有王爷是谁……”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生怕王爷气闷过去。
尤君逸踉跄着扶住书案,只觉天旋地转。他明明亲自诊过脉,明明太医都说并无大碍,可为何……她,竟是伤得如此重吗?
她竟忘了他,也忘了她自己!
许久,他苦笑一声,也罢,忘了也好,忘了那些无声的争吵与隔阂,忘了他曾带给她的伤害,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这解脱,为何让他的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块。
……
叶子悦一觉睡了三个时辰。丫鬟们也不敢去打扰。等她醒来,己是太阳西落之时。她面向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夕阳的余光透过半敞开的窗户,温和地洒在木质的地板上,映在窗纸上的光微红,她想,那晚霞一定很漂亮吧。
碧月看她醒来,忙上前服侍,顺便跟她说相爷和公子都来看她了,几人现在在厅堂和王爷说话。
叶子悦一愣,她还未做好准备,脑中毫无原主的任何信息,今早醒来也还没收拾好情绪,还没来得及和碧月了解这里的人和事,现在原主的家人前来探望她,她该如何应对?
“王妃,现在是否去告诉相爷他们,您己经醒来了?”碧月问。
“嗯。”叶子悦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碧月走到门外,和门外的碧池说了声,又折回来守在叶子悦身旁。不大会,一群人步履匆匆从外头进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仪态沉稳,后头跟着两名男子和楚王,还有穆晓玉。
“悦儿,你真是吓死爹爹了!”说着男人抹了一下眼。
叶子悦看到了男人的眼泪,真真切切感觉到了男人的关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很爱原主这个女儿吧!她动容于这份父爱,声音温柔:“爹爹,悦儿没事!”
这一声“爹爹”她叫得自然,她后知后觉背后一阵发麻,有些心虚,不知道原主是不是这样称呼这位父亲。
“我就说骑马危险,舞刀弄枪的危险,不愿让你碰这些,你非要学!”男人说道,而后一道凌厉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两个儿子,“还愣着干嘛?你们两个兔崽子还不过来给你妹妹道歉?!”
给她道歉?叶子悦被这“老头”的操作惊到了。看向那两名男子,心里暗惊。
那两个男子,长相上佳,极为相似,看年纪也相当,应是双胞胎。但他们身上气质不同,一个气势沉稳,内敛清冷;一个略显嘻哈,但周身气息温和,更显平易近人。
两个大男孩被自己的老父亲唤做“兔崽子”,脸上大红,双双低着头来到叶子悦的床边,双手作揖。
“是大哥的错,大哥不该怂恿悦儿习武。”
“二哥也有错,不该怂恿悦儿学骑马。”
两人虽是认错,态度也真诚,脸上也是懊悔神情,看向叶子悦的眼光也含着关心。但叶子悦总觉得那“怂恿”二字透着些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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