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被穆晓悦那声尖叫引来的如梦，端着烛台，一脸焦急地探进头来。她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家王妃，确认无虞，目光随即落在床边那位声称“凑合过一晚”的王爷身上，嘴角忍不住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王爷，您这“凑合”可真够随意的，首接凑合到王妃床边趴着睡了？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见气氛微妙，王妃虽惊魂未定但暂无危险，如梦极有眼色地悄悄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两人。
穆晓悦惊魂甫定，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她紧紧抱着被子，像审视犯人一样，死死盯着床边的尤君逸。烛光昏暗，映着他俊逸却难掩倦意的侧脸。他神色坦然，眼神清澈，那副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确实不像在撒谎。穆晓悦混乱的脑子飞速运转，努力分辨着他话语的真伪。
“半夜赶来……客房己满……凑合在此……”她将他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虽然总觉得“凑合在此”这个说法太过轻描淡写，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堂堂王爷，就算客房满了，寺中方丈难道不会另想办法？就算在下人房中躺着，也比趴在她床边强吧？——但她此刻被噩梦搅得头晕脑胀，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其中不合常理的细节。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身上。中衣虽因冷汗有些潮湿凌乱，但穿着完好，外裳也整齐地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再看看尤君逸，他衣冠齐整，连发髻都一丝不苟，只是外袍下摆有些微的褶皱。身上也并无任何可疑的气息。估摸着自己应该没被占去什么实质性的便宜，穆晓悦那颗被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缓缓地、带着一丝后怕地落回原处。
被那场耗尽心神的噩梦纠缠了一整晚，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一激，穆晓悦只觉得脑袋昏沉得更厉害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身体一旦从高度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精神萎靡不振。
梦境里那些清晰的画面，尤君逸抚琴时专注的侧脸，题诗时含笑的嘴角，大婚时郎艳独绝的英姿，还有最后……他割破手指时决绝的眼神和那方染血的素帕……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动。
她知道，那虽是在梦中浮现，却是这具身体——原主穆晓悦——灵魂深处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烙印。那些甜蜜与背叛，誓言与伤害，都是曾经真实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过往，是无法抹去的历史。
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小心翼翼，她忍不住悄悄地、飞快地抬起眼帘，再次打量了尤君逸两眼。他正安静地立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如竹，带着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薄唇紧抿，下颌线也绷得有些紧。那张曾让“她”一见倾心、郎艳独绝的脸上，不见了往昔的盈盈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精神状态的萎靡不振，也察觉到了她那两道小心翼翼、带着探究和复杂情绪的目光。他以为是她方才那场噩梦太过骇人，以至于此刻仍心有余悸。他甚至忍不住猜想，在那个惊扰了她的噩梦里，他是否就是那个面目可憎、吓到她的“噩”之源？
心头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疼。他就那样安静地立在床边，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昏黄的烛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寂。他有许多安抚的话想说，想告诉她别怕，梦都是假的，想问她梦见了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往的种种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他还是那个卓绝的君子，风姿仪态无可挑剔。只是，他身上那份曾经让她如沐春风的明朗与温煦，似乎己被岁月和某些沉重的秘密悄然磨蚀。然而，穆晓悦却从他此刻沉静的气息里，嗅到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那是一种沉稳、内敛、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的气息……竟与那个总是她受伤时守候在她身边的莫尘，有几分微妙的相似。这种相似的气息，在这样混乱惊悸的夜晚，竟诡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感到一丝微弱的、不由自主的心安。
目光落在他难掩倦色的脸上，再想到他刚才解释的“连夜策马赶来”，穆晓悦的心尖，没来由地轻轻抽动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
天色依旧漆黑如墨，黎明尚远，只有几点寒星寂寥地缀在天幕。但再过不久，东方微白之时，他便要起身，踏上前往西南边陲的漫长路途了。十几二十天的车马劳顿，风餐露宿，处理棘手的公务……那绝非易事。
思及此，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掀开了身上那床薄薄的棉被。
双脚触到冰冷的地面，激起一阵微小的寒颤。她摸索着拿起放在床尾的外裳，动作有些僵硬地套在身上，遮住了单薄的中衣。然后，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尤君逸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打破了房内凝滞的空气：“王爷天亮还要赶路，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最是耗费精力。”她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自己刚刚起身的床榻，又落回他写满倦意的脸上，继续说道，“王爷若是不嫌弃这床……我刚睡过，还带着汗气……可到床上休息一会儿。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多少能养养精神。”
她的声音不高，在这寂静的黎明前的黑暗里，却清晰地敲打在尤君逸的心上。她微微垂着眼睫，没有看他，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那话语里，却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一丝细微的关切，以及一种试图打破某种冰冷僵局的笨拙尝试。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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