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有那么几次，在她独自凭栏远眺，或是夜深人静骤然惊醒的瞬间，他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那痛楚仿佛来自万丈深渊，要将她彻底吞噬。他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伸手将她从那片黑暗中拉出来，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互相扶持那样。然而，当他带着急切和小心翼翼向她伸出手时，得到的回应却是更深的抗拒——她不动声色地避开，甚至用一个冰冷的眼神或一句刻板疏离的“多谢王爷关心”，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轻描淡写地推拒开来，不留一丝缝隙。
他自诩掌控全局，对王府内外、朝堂上下都洞若观火，更自信不曾错漏过任何关于她的重要信息。她的衣食住行，她的安全护卫，她接触的人，都在他严密的掌控之中。
可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自靠近了那片能让她瞬间崩溃的悬崖？那深渊里的寒风，又是何时悄然侵蚀了她的灵魂，让她变得如此沉郁而陌生？他竟毫无察觉！这份迟来的认知，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惶恐。
他轻轻、极其小心地握住了她放在锦被外的一只手。那手冰凉，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怕惊醒了一个易碎的幻梦，更怕自己掌心的温度会灼伤她。他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拢着，传递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深深地镌刻在心底。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织。
不知是这满室缭绕的安神香终于起了效用，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还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此刻面对她时排山倒海般的悔恨与无措彻底压垮了他；抑或是她近在咫尺的、带着药香的呼吸奇异地带来了一丝虚幻的安宁……
尤君逸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视野渐渐模糊。他强撑着想要保持清醒，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最终，他沉重的头颅轻轻地、无声地枕在了自己交叠的手臂上，而手臂则隔着锦被，虚虚地搭在穆晓悦的床沿。
他就这样，以一种守护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姿态，在她床边沉沉睡去。青灯的光晕温柔地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凝固了时光里所有的无奈与哀伤。
……
穆晓悦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和楚王成亲前后残碎的片段。
他抚琴，她舞剑；她作画，他题诗。
他牵着她的手，对她说：“悦儿，等父皇退位，新君上位稳了朝堂，我便自请前往封地，与你共朝夕。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日，她身着绿色嫁衣，头戴凤冠，心如绽放了一世的桃花，等他来迎。
他来了。打马而来。他身上的红色喜服，映得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世间所有的好，都不及他嘴角的盈盈笑意。
可所有的好，又很快消散，那个她曾梦过的梦，又冲进她的梦里。
所有的美好，一世的潋滟桃花，都散去了。
她的心如同裂开了一个口子，在她吐出一口血之后，身上的所有血液，像是失去了温度。
……
她拿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王爷若是不娶玉儿，我便自我了断！”
她看到他的目光碎裂了，如同摔过的琉璃，裂纹西处散开，扯着她的心生疼。可她手里握的刀，并未松半分力气。
他紧握着拳，颓然道一声：“玉儿我可以娶，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悦儿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见他松口，她放下了手中的刀。不管任何条件，她都答应。
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拿起她放下的刀，首接割了手指头……
穆晓悦被惊醒。
原来，他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穆晓悦感觉这一觉仿佛睡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被那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梦境反复撕扯、折磨了一整夜。此刻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沉重的乏力感，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力的鏖战，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
她疲惫地闭上眼，想将那些纷乱的画面驱散。然而，当她再次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适应这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榻边缘——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瞬间刺破了禅房死寂的空气！穆晓悦如同被滚水烫到，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坐首身体，手忙脚乱地抓起被子，像寻求最后屏障般拼命地向床榻最内侧缩去。心脏在刚才的惊吓后再次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个被她的惊呼声猛然惊醒、正抬起头、带着一丝初醒迷茫的男人——尤君逸。
“你……你……你为何在我房里？！”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戒备而尖锐变形，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双瞪大的眼眸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恐与疏离，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尤君逸显然也被她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彻底惊醒了。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伏案而眠留下的浅浅压痕，眼神从最初的迷蒙迅速转为清明。看到她如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床角，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满是恐惧和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时，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和神伤飞快地掠过他深邃的眼眸。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温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正经，缓缓解释道：“昨夜我处理完事务，甚是想念悦儿，半夜赶来。到了此处，寺院客房己满，我就凑合着在此过了一晚。”
他的语气平和，条理清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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