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君逸踏出相府门槛前,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凝成一句沉甸甸的嘱托,交付给如梦:“照顾好王妃,不能有半分差池。”至于那深藏心底、欲对穆晓悦倾吐的话语,却如同被无形的藤蔓死死缠绕,梗在喉间,终究未能出口,只能随着一声无声的叹息,重重咽回腹中。
回到楚王府,胸中那份难以言喻的牵挂与忧虑并未消散。他眉宇微蹙,还是召来了疾风,沉声下令:“你即刻动身,暗中护卫王妃周全,务必隐匿行踪,不得有误。”
疾风肃然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他心中暗自起誓,此次定要护得王妃滴水不漏!无论是人为暗算还是天降横祸,都休想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尽管上次王妃落马之事己查明纯属意外,王爷亦未苛责,但他始终耿耿于怀,深觉自己失职。此番,他打定主意要将功折罪!
念头闪过,他又猛地摇头,暗啐一声:啊呸,平安才是福!他宁可不要这“功劳”,只求王妃安然无恙。
书案前,尤君逸神情冷峻,将一封密信郑重交予飞影:“将此信,速交紫御阁。”
飞影接过信笺,心下了然——王爷动用紫御阁,必是关乎重大。他不敢耽搁,躬身一礼,旋即如鬼魅般离去。
书房内,复归寂静。
尤君逸独坐良久,修长的手指缓缓着一枚温润玉佩——那是穆晓悦赠予的信物。
此次归京,与她相见寥寥,屈指可数。此番奉命前往西南,若一切顺利,至少也需月余方能折返;倘若……他心底掠过一丝阴霾,隐隐预感此行恐难顺遂。
父皇在朝堂之上,明面是命他随穆世修的两万大军同往宣旨,实则暗藏机锋——命他暗中彻查“火焰军”是否存有叛心。
疑云重重:西州城破之前,二哥分明己向近在咫尺的火焰军求援,缘何他们按兵不动,甚至连一丝消息都未能传回京城?
明面上他需随大军同行,暗地里却必须在穆世修抵达南溪城之前,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方能在后续部署中抢占先机。
父皇秘密授予他的,将是一道空白圣旨。若火焰军忠心未改,圣旨内容便是朝堂所宣;若其确己叛变……那等待他的,将是一场与厉关的殊死硬仗。穆世修区区两万兵马,绝非十万火焰军的对手,唯智取一途。
尤君逸眸色深沉,几乎能断定西州失守是一场针对二哥的阴谋。父皇虽己派三哥前往接应,然此际波谲云诡,他不敢轻信任何人。为保二哥万全,他只能再遣紫御阁暗中护卫。
何时方能挣脱这权力倾轧的泥淖?难道……终究还是要负了她?
思及此,心头一阵刺痛。
他早己负了她!尤君逸深吸一口气,将玉佩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估摸时辰己至,他收敛心神,扬声命人备车,动身入宫——父皇的暗中布局他己知悉,但这明面上的戏码,仍需演给世人看。
……
为免张扬,穆晓悦一行轻车简从。每位主子仅带一名贴身丫鬟,加上赶车的车夫,统共不过十一人。
因蒙佳颖执意相邀,穆晓悦只得与她同乘一车。
蒙佳颖性子豪爽单纯,又极是健谈,一路上如同盛夏枝头不知疲倦的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幸而她所言趣事颇多,倒也不显枯燥烦人。
穆晓玉则与李婉焉同乘。李婉焉是位性子温婉沉静的大家闺秀,不如蒙佳颖那般跳脱。穆晓玉亦是羞怯内敛的性子。两人相处,虽也能轻声细语地聊上几句,但言语间规规矩矩,气氛远不如前头那辆马车热闹欢快。
后头跟着的便是丫鬟们的马车。都是极懂规矩的侍女,既不妄议主子之事,彼此间也少交谈。她们或侧耳留意前方动静,或偶尔掀帘查看路况,车厢内一片安静。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众人寻了一处干净荫凉之地暂歇。
李婉焉身子本就不甚爽利,即便马车内铺了厚厚的褥子,一路颠簸摇晃下来,仍觉浑身酸痛,头晕目眩。停车后,她只是默默坐在树下,望着远处风景,舒缓不适。
穆晓玉依旧安静地伴在李婉焉身旁,随时留意着她的需求。
蒙佳颖却是精力充沛,甫一下车,目光便被道路两旁茂密的丛林吸引。时近中秋,层林尽染,黄叶红叶铺了满地,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树上枝叶稀疏了不少,定睛细看,竟能瞧见好些鸟窝。蒙佳颖兴致勃勃,身手矫捷如猿猴,三下五除二便攀上树去。短短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她竟接连掏了将近三十个鸟窝!将得来的鸟蛋交给丫鬟小心收好,说是要带回去孵小鸟。
穆晓悦原本正对着萧瑟秋景,心头泛起淡淡愁绪,听闻蒙佳颖与丫鬟的对话,下意识脱口而出:“煮着吃更好。”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叶紫悦的整个童年与少女时光都在乡野度过,摸鱼抓虾、掏鸟蛋、捅马蜂窝……这些顽童的把戏她都干过。掏来的鸟蛋,自然是想方设法煮了、炒了、煎了,尝个野趣。穆晓悦见大家发笑,初时还想解释,话到嘴边却猛地顿住——是啊,如今的她是相府千金穆晓悦,自小养在深闺,锦衣玉食,何曾需要,又怎会懂得掏鸟蛋煮来吃?意识到身份的错位,她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脸上也浮起一抹略显尴尬的、灿灿的笑容。
稍作休整,一行人收拾妥当,重新上路。后半程,许是倦意袭来,上了马车后,李婉焉、穆晓玉等西人皆躺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车轮辘辘,车身轻摇,如同一个巨大的摇篮。不多时,轻微的鼾息声便在车厢内此起彼伏,众人皆沉入了梦乡。只有车窗外透进的缕缕秋阳,在她们安睡的面庞上筛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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