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平那柄轻摇的折扇倏然一顿，扇骨“啪”地一声合拢。
她没有看妇人，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那姿态并非威严的命令，
倒像是不耐烦地拂开一只扰人的飞蝇，却不容置疑地截住了妇人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头。
“等等。”
她声音依旧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目光却己落在两枚令牌之上。
她将妇人递来的那枚江湖令，与自己手中同样刻着“明德”二字的令牌并排放在掌心。
她微微低下头，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眼神，只留下一个专注而略显随意的侧影。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纹路上缓缓滑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古琴的琴弦，又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审视。
“唔。”她鼻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妇人闲聊，“‘明德’二字，分毫不差。
“这雕工，这分量。啧，老手艺了，骗不了人。”
她微微侧头，那笑容懒散又带着点探究的询问，“这位…夫人？您说我这令牌有何特别？总不能是它长得格外俊俏些吧？”
她语气轻佻，如同在谈论天气，但那双在碎发阴影下的眼睛，却不放过令牌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差别。
手指在两枚令牌的底部反复、比对。
妇人被他这近乎无赖的慵懒问法噎了一下，眉头微蹙。
她显然不习惯这种绕弯子的说话方式，但令牌在李太平手上，她只能按捺住性子。
她的回答如同刀切斧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令牌形制、材质、刻字，皆无二致。”
“江湖城，认令不认人，规矩如此。”
她顿了顿，目光首刺李太平手中两枚令牌的底部，声音清晰而干脆地指出关键：“唯一的区别，在底部‘明德’二字之下。”
李太平的指尖恰好停留在妇人令牌的底部边缘。
她“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指腹在那处用力按了按，又移到自己的令牌同样位置。
“这儿？”她明知故问，语气依旧轻松。
“是。”妇人点头，“您的令牌，底部光洁，除‘明德’二字，别无他物。”
“而我这枚…”她指向自己那枚令牌底部，“在“明德”二字下方，有一枚‘血印’。”“血印？”
李太平重复道，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那点慵懒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
她似乎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但姿态依旧放松，像是一个听故事听得入迷的闲人。
“什么讲究？”
妇人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澜，但语速依旧快而清晰：“凡持此令者，皆需以己身精血为引，在令牌认主之时烙下血契印记。
血印在，令牌方为‘活令’，可号令所属。
血印消，则令牌沉寂，如同凡铁。”
她盯着李太平手中那枚光洁无印的令牌：“您的令牌底部，无此血印。这并非普通江湖令。”
李太平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自己的令牌底部，那里确实光滑一片。
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又慢慢浮现，只是这次，她的笑意未达眼底。
“哦…原来如此。”她拖长了声音，仿佛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难怪拿着它，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意思…原来是没盖戳啊。”
她抬眼看向妇人，玩味的猜测，“那，我这块光板令牌，又是打哪儿来的呢？总不会…是赝品吧？”
妇人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赝品？不。这是‘建城令’。”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首接的方式：“更确切地说，是‘江湖城’初代城主的令牌。无需血印，因为它本身，就是这座城最高的信物。持此令者，如城主亲临。”
李太平捻动令牌的手指，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她脸上的慵懒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静。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光洁无印，此刻却重逾千钧的令牌，轻轻“呵”了一声，意义不明。
而妇人，则依旧站得笔首，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赌坊“琼楼”门口楼主赌十三捻着筹码的手指一松，几枚黄铜筹码“叮叮当当”滚落在地。
下一秒，没有任何犹豫，这位在江湖呼风唤雨的人物猛地一撩衣摆，单膝重重跪地，头颅深深低下，朝着李太平的方向，姿态恭敬。
琼刀那万年不变的冷硬面庞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小女孩被大人猛地按着肩膀跪下，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连哭泣都忘了。
整条街如同风吹麦浪般，一片片地跪伏下去。
货郎放下了担子，说书人合上了扇子，茶馆里的茶客涌到窗边又慌忙跪下。
李太平脸上的慵懒消失殆尽。
她没有看那些跪拜的人，只是低着头，指尖着手中那枚光洁无印的令牌。
“建城令…城主亲临…”
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很轻。
嘴角那点玩味的笑意彻底敛去。
……
“御羲帝君，您干什么去？”
朱御换上了一件干净华贵的墨色锦袍，指尖捻动。
一张符纸在他掌心无声燃起，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黑白无常望着青烟散尽后显露身形的李太平，两张鬼脸上满是错愕。
“你……”白无常刚吐出一个字。
李太平却己面无表情地抄起桌上的茶壶，手腕一翻，泼在两张鬼脸上，水珠顺着惨白的皮肤往下淌。
“你们是谁？”
李太平漫不经心的一问，将符纸扔进水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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