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叫‘赌十三’吧。”
听闻赐名,乔金枝就着卧鱼的姿势,将上身伏得更低了些,声音带着唱戏后的微哑,:“谢爷赐名。”
“赌十三……记下了。”
想着白玉骰子,他温顺地说:“往后,十三就是爷手里的骰子,爷指哪儿,十三就滚到哪儿。”
……
孙管事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发现,草草收场。
东家下令:“孙管事酒后失足,撞破了头,横死房中。”
乔金枝住进了一间干净、有窗的屋子。
药是最好的金疮药,食物也精细了许多,甚至还有几套不那么磨人的新衣送来。
没人再敢随意打骂他,那些目光里,多了畏惧。
新来的管事对他客客气气。
他开始更用心地琢磨戏文,更刻苦地练习身段唱腔。
每一次开嗓,每一次旋身,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
那首《贵妃醉酒》,成了他无形的护身符,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自己不只是“赌十三”的东西。
他唱给偶尔想起他、传唤他解闷的蛟龙君听,唱给那些想巴结蛟龙君、点名要他作陪的豪客听。
每一次唱,都榨取着生命的华彩,换取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和钱。
赏钱。
这才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他要为母亲赎身。
蛟龙君出手阔绰,一次打赏便是几十两雪花银。
那些豪客,也或多或少会抛下些银钱碎金。
乔金枝将所有的钱财,一枚一枚、一点一点,积攒起来。
他把它们换成最容易藏匿、最不易被搜刮走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缝进枕头的破布里,塞进墙角的砖缝下,甚至埋进窗台花盆的泥土里。
他依旧饿着。
他三天吃一顿。
省下的口粮份额,偷偷拿去换了几个铜板。
他拒绝一切额外的花销,衣服破了就自己笨拙地缝补。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忍受着胃部的痉挛。
身体因为长期的饥饿单薄得像一张纸,脸色的苍白却讨了蛟龙君的偏爱。
一百两……三百两……五百两……
他心里的算盘日夜不停地拨动着。
距离一千两那根救命的绳索,越来越近。
娘,再等等,再等等我……
快了,就快了……
两年后的一个秋夜,乔金枝刚结束一场应酬的唱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那间小屋。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黑影从角落扑了出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桅子味道。
是娘!
乔金枝欣喜!可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看着自己的孩子,母亲掏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颤抖着塞进他贴身的口袋。
她抱着乔金枝从后门出去,将他放到船上。
“去人界!永远别再回来!”
……
远处隐约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追兵来了!
母亲猛地将乔金枝一推,穿着他的衣服,划画了脸。
……
在最高的东山上,踉跄着踏起了醉步。
见伊容,心惨凄,
不由人珠泪垂!
……
“吾儿金枝:
“枝儿!倒台了!蛟龙君!
赌坊的人要杀了你!
睡一觉,就到人界了。
忘掉这里的一切。
找个地方,清清白白活下去。
别恨娘,枝儿。
乔金枝死死攥着这封信,他给母亲的八百两换她用命换自己,他好恨!
“娘——!!!”
回去!回去给娘收尸!
……
他爬起来,不顾身体的虚弱和酸痛,跌跌撞撞地冲向码头,抓住一个正在搬运货物的船夫,嘶哑地问:“去妖界!最快的船!去妖界!”
船夫被他通红的眼睛和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用力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骂道:“妖界?疯了吧你!”
“那鬼地方是随便去的?没看告示吗?”
“人妖边境封锁了!没有‘路引’,靠近边境线十里格杀勿论!就算有路引,想进去?嘿嘿,拿钱来!”
“二亿两雪花银!少一个铜板,守卫大爷的刀可不认人!”
二亿两?!
乔金枝踉跄着后退几步。
八百两……他怀里有八百两……
在二亿两面前,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
他瘫坐在肮脏的河滩上,抱着那装着八百两银票的布包,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而喧闹的人间。
阳光如此明媚,河水如此清澈,码头上的人们为了几文钱讨价还价,为了生计奔波劳碌……
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活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背负着母亲的命,背负着滔天的血仇,却被一道二亿两白银死死地挡在了复仇和尽孝的门槛之外。
他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多到能砸开妖界的,多到能把母亲的尸骨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赎回来,多到……
想把那个毁了他和母亲一生的赌鬼父亲,碾成齑粉!
仇恨,成了支撑这具残破躯壳的唯一养料。
乔金枝挣扎着爬起来,将那封染血的信和银票重新仔细包好,贴身藏起。
那双拼命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真正的拼命了。
没有户籍。
他开始了在人界最底层的挣扎。
码头扛包,他瘦弱的身板扛起沉重的麻袋,一次次被压得踉跄吐血,只为了一天二十个铜板。饭馆跑堂,他低眉顺眼,忍受着客人的呵斥和油腻的碗碟,手指被热水烫得红肿溃烂。
他甚至去给人哭丧,在凄凉的唢呐声里,想着自己死去的娘,哭得撕心裂肺,比真正的孝子还要悲恸,只为换几个铜板和一餐饱饭。
他睡过破庙的稻草堆,蜷缩过桥洞的寒风里,啃着最硬最糙的窝头,将每一枚省下的铜钱,都投入那个深不见底的“二亿两”深渊。
时间在苦难中缓慢流逝。
乔金枝的身体依旧单薄,但眼神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他不再唱戏,仿佛那个乔金枝,一起被埋葬在了妖界的枯井旁。
他变成只为铜钱而活的机器。
首到那一天。
江南府城最大的戏园子“庆和园”门口,贴出了招杂役的告示。
乔金枝路过,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戏台楼阁,脚步微微一顿。
他需要这份工。
戏园子包吃住,工钱也尚可。
他报了名。
管事的看他虽然瘦弱,但手脚还算麻利,眼神至少表面也干净,便留下了他,负责后台的洒扫和搬运戏箱。
台下没有赌徒的喧嚣和的调笑,只有看客的叫好和掌声。
他沉默着搬动沉重的戏箱,清理满地的瓜子壳和果皮。
一个寻常的午后。
名角儿“赛牡丹”刚唱完一出《玉堂春》,赢得满堂彩,正被一群捧场的富商士绅围着奉承。
乔金枝低着头,默默地清扫着后台
“赛老板今日这嗓子,真是绕梁三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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