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当天的柏林飘着细雨。
程岚苓站在后台的窄窗前,看着雨丝在发电厂锈蚀的钢梁上织出一层透明蛛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指腹还残留着昨夜排练时电磁钢琴传来的微弱电流感。
后台弥漫着松香和机油混合的气味,角落里那台老式暖气片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一位耐心的节拍器。
"十五分钟。"
卢卡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
黑色高领毛衣外搭深灰西装,但亚麻色卷发依然不驯服地支棱着,左耳的银色唱片耳钉在昏暗后台闪着微光。
他手里拿着程岚苓的触觉反馈指套,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灵敏度旋钮。
"再调高一点,"程岚苓伸出右手小指,"昨晚那个强度刚好能让我分清楚电磁场的变化。"
指套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时,她注意到卢卡斯右手虎口的音符纹身旁多了一道新鲜伤口——
肯定是调试设备时被什么划伤的。
伤口边缘还泛着红,像乐谱上一个突兀的强音记号。
前台的嘈杂声渐渐变大。
程岚苓从幕布缝隙望出去,观众席己经坐满了七成。
柏林的艺术爱好者们与伦敦或阿姆斯特丹截然不同——
更多黑色皮革,更多剃得很短的平头,更多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不修边幅。
第三排坐着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应该是东德时期的前卫音乐家,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让程岚苓想起皇家音乐学院的教授们。
"惊喜到了。"
黎茵茵突然从更衣室蹦出来,头发染成了暂时的电光蓝,身上套着一件用荧光涂料画满声波图案的连体裤。
她手里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刚和娜塔莎改造好的——电磁场可视化仪!"
那装置看起来像被解剖的收音机,的电路板上连着几个彩色LED灯管。
当黎茵茵按下开关时,灯管随着远处钢琴的电磁场强度变换颜色,从幽蓝到紫红,像极光被囚禁在玻璃管中。
"挂在钢琴上方,"黎茵茵兴奋地比划着,"观众就能'看见'你弹奏的电磁波了!"
普丽娅默默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镇静神经的。"
她今天穿了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发间别着一枚小小的铜质音符发卡,在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古老的光泽。
茶水里漂浮着几朵矢车菊,淡蓝色的花瓣缓缓舒展。
程岚苓啜了一口,花草的清香中带着一丝苦涩。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声响如同某种前卫的打击乐。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灵感笔记,快速写下:"暴雨节奏→终章高潮段落"。
"五分钟后开场。"
工作人员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湿漉漉的节目单。
娜塔莎最后检查了一遍电磁钢琴的接线,紫色发辫在脑后晃动得像条警觉的蛇。
卢卡斯调试着控制台的参数,屏幕蓝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黎茵茵正试图用发胶固定自己那撮不听话的刘海,结果反而让它们支棱得更夸张。
程岚苓走向那台等待她的钢琴。
在聚光灯下,改装过的三角钢琴像一头沉睡的机械兽,电磁线圈在琴弦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她轻轻抚过琴键,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一颤。
灯光暗下来的瞬间,整个音乐厅陷入一种充满期待的寂静。
程岚苓深吸一口气,落下第一个音符——
《第42号故障》开始了。
起初是清澈的钢琴独奏,模仿黎茵茵永远停不下来的唠叨节奏。
然后第一处"故障"出现——
电磁场突然激活,琴弦发出类似雷声的轰鸣,触觉反馈指套在程岚苓小指上刺了一下。
悬挂在上方的可视化仪爆发出紫红色光芒,像一朵电子花在黑暗中绽放。
当乐曲进行到中段时,真正的意外发生了。
外面的暴雨导致局部电路故障,音乐厅的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
在观众的小声惊呼中,只有电磁可视化仪的LED灯管和钢琴内部的真空管还在发光,将程岚苓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变成一个巨大的、变形的剪影。
她没有停下。
在绝对的黑暗中,触觉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指套传来的电流脉冲像另一种语言,告诉她何时该加强力度,何时该留出空白。
电磁钢琴的轰鸣与真实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艺术哪个是自然。
渐渐地,观众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手机灯光,有人开始用打火机应和节奏,还有人轻轻吹起口哨。
这些意外的参与让音乐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程岚苓即兴调整了最后乐章的节奏,让钢琴声与观众的声响形成对话。
当最后一个电磁和弦渐渐消散时,整个音乐厅陷入了短暂的绝对寂静。
然后掌声如雷暴般炸响,有人甚至吹起了尖锐的口哨。
灯光重新亮起,程岚苓看到前排那几位东德老音乐家站了起来,表情严肃但鼓掌的力度最大。
谢幕时,黎茵嫣从侧幕冲出来给了她一个带着荧光涂料味的拥抱。
卢卡斯站在控制台后,手里举着录音设备,屏幕上还跳动着刚才演出的声波图。
娜塔莎对她比了个复杂的手势,大概是电子工程师之间的某种暗号。
普丽娅则安静地站在舞台侧光里,眼角闪着可疑的水光。
后台的庆祝会上,音乐节总监递给程岚苓一杯冒着气泡的德国白葡萄酒:
"十年了,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停电变成演出高潮。"
程岚苓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带着青苹果的酸涩滑过喉咙。
她望向角落里那台刚刚经历过"实战"的电磁钢琴,琴弦还在微微颤动,仿佛不舍得让余音消散。
黎茵嫣正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向一群柏林艺术学生描述程岚苓的创作过程;
普丽娅被几位声音治疗师围着讨论电磁频率对人脑的影响;
娜塔莎和卢卡斯则己经埋头研究起新的改装方案,图纸上画满了只有他们能看懂的符号。
程岚苓悄悄溜出喧闹的后台,站在消防通道的铁楼梯上。
柏林的夜空依然飘着细雨,但云层己经裂开几道缝隙,露出遥远的星光。
她想起演出时那个意外的停电,想起黑暗中观众自发的参与,想起音乐如何在这种混乱中找到了新的秩序。
手机震动起来。母亲发来的消息:
"爸爸把你演出的首播录下来了,他说电磁钢琴很像他年轻时修过的老式发报机。"
随文附着一张照片——
父亲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拿着他珍藏的真空管收音机,屏幕上是程岚苓在聚光灯下的剪影。
雨丝渐渐停了。
程岚苓抬头望着发电厂高耸的烟囱,那里停着几只被雨水打湿的鸽子,正抖动着翅膀准备重新起飞。
明天,黎茵嫣要带大家去柏林墙遗址录音;
后天,娜塔莎预约了著名的Teldex录音棚做实验;
大后天...
但此刻,在这个雨后的柏林夜晚,程岚苓只想记住一件事:
当艺术与意外相遇时,产生的不是故障,而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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