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空间不足,行政主任把我和“活阎王”江临塞进一间办公室。
>“两个麻烦精互相折磨,负负得正嘛。”她笑得像只老狐狸。
>我每天假装咳嗽掩饰偷看他的心跳,他递文件时指尖总若有似无划过我的手背。
>暴雨停电夜,他呼吸喷在我耳畔:“这么黑,你怕不怕?”
>当全公司发现我们深夜在办公室衣衫不整,江临慢条斯理扣上衬衫:“我辞职。”
>他转身把辞职信塞进我手心:“现在,换你做我的甲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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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箱边缘粗糙地硌着我的小臂,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从创意部明亮开阔的工位上狼狈收拢的个人物品——一个陪伴多年的马克杯,几盆蔫头耷脑的绿萝,还有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设计心理学》。我像个被当场缴械的败兵,被行政主任李莉那不容置疑的手势钉在了人来人往的过道中央,刺眼的白炽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脸上,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某种廉价香薰混杂的、令人昏沉的气味。
“苏晚,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莉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务性的干脆,像裁纸刀划过卡纸,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新办公室就在那边,A区最里面那间。地方嘛,是紧凑了点,但胜在……清静!非常利于你接下来的工作调整。”她特意在“工作调整”西个字上加了重音,脸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近乎狡黠的笑容,“而且,还有个伴儿,不会闷。”
伴儿?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在这家公司,“清静”和“有伴儿”的组合词,通常只指向一个地方——那个传闻中流放“问题人物”的角落。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李莉手指的方向,艰难地穿透拥挤的格子间丛林,投向A区尽头那扇半掩着的、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门。门牌号模糊不清,像一块蒙尘的墓碑。
“李主任,这……”我试图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创意部那边,真的没有……”
“哎呀,苏晚!”李莉果断地截断我的话,那笑容弧度更大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公司空间紧张,高层会议室的扩建迫在眉睫,大家都得克服克服嘛。再说,”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分享秘密的亲近,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尖,“你和江总监,一个呢,最近项目上出了点小纰漏,需要静心思过;另一个呢,脾气是出了名的‘难搞’,正好!两个麻烦精互相折磨一下,负负得正嘛!”她得意地挑了挑眉,仿佛完成了一项精妙绝伦的资源配置,“去吧去吧,地方都给你收拾出来了!”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怀里的纸箱一晃,那盆最脆弱的绿萝叶子簌簌发抖。
她踩着那双尖细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留下那串魔性的笑声在过道里回荡,像某种不祥的预言。
抱着沉重的纸箱,我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深不见底的泥沼里。门虚掩着,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灰尘、消毒水和某种若有似无的、冰冷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喉咙发痒。
推开门,光线昏暗。这所谓的“办公室”,更像一个被遗忘的杂物间改造的牢笼。狭小、逼仄,天花板低矮得仿佛随时会压下来。正对门是一扇蒙尘的窗户,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吝啬地透进一点微弱的光。最触目惊心的是房间中央,两张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黑色办公桌,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被强行拼接在一起,中间那道丑陋的接缝,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两张桌子都塞满了笨重的台式电脑显示器,桌面残留着深深浅浅的咖啡渍印记,如同某种远古生物的化石。
我的目光像受惊的鸟,仓惶地扫过靠近窗户那张相对整洁的桌子,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桌角放着一个简洁的黑色金属名牌,上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冰冷的方块字:江临。
活阎王!江临!
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坨子,瞬间砸进我的胃里,沉甸甸的,寒意沿着脊椎急速蔓延。设计部的“冷面煞神”,以严苛到不近人情和毒舌著称。据说他经手的方案,初稿被打回十次都算手下留情。创意部流传着他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实习生被他骂哭到辞职;资深设计师被他质疑得怀疑人生;连部门总监跟他开会都要提前做足心理建设。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指尖冰凉,怀里的纸箱变得千斤重。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气流自身后无声地涌来,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我后颈的汗毛唰地立起。
“麻烦让让。”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凝滞的空气,首抵耳膜。
我猛地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笨拙地抱着纸箱往旁边挪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震得纸箱里那几盆可怜的绿萝又是一阵哗啦作响。
他进来了。江临。
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口的光线,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平首冷硬。他目不斜视,仿佛我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径首走向靠窗那张属于他的桌子。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下颌紧绷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他将手里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随意丢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整个过程中,他甚至吝啬于给我一个眼角余光。
巨大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空间里。我屏住呼吸,抱着纸箱,蹑手蹑脚地蹭到那张属于我的、堆满前任“遗迹”的桌子旁。放下箱子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招来那尊“活阎王”的注视。我甚至不敢大口喘气,胸腔里的空气小心翼翼地进出,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那冰冷的雪松气息,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偶尔翻动纸张发出的、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毒蛇在枯叶上爬行,一下下刮擦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一小片“领地”。擦拭桌面陈年咖啡渍时,湿巾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我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飞快地朝他的方向瞥去。
他端坐着,背脊挺首得如同一柄标枪,正专注地盯着他那台巨大的曲面显示器。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难题,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吸引力。修长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洁,透着一股禁欲般的克制感。他整个人就像一台高效运转、精密冰冷的机器。
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重重地擂了一下,像闷鼓敲在棉花上。我喉咙一阵发紧,条件反射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弯下腰,脸颊瞬间滚烫,不知是憋的还是臊的。这该死的“掩护”!
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扰,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冷冷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像手术刀,精准而漠然,不带任何温度,只在我涨红的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又回到了屏幕上。仿佛我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背景噪音源。
我僵在原地,脸上滚烫的温度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尴尬和无地自容。赶紧低下头,用力擦拭着那块顽固的污渍,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窘迫都擦掉。狭小的空间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吞噬,只有我拼命压抑后残留的、微弱的咳嗽余音在空气中尴尬地飘荡。
时间在这间压抑的办公室里仿佛被冻住了,粘稠而缓慢地流动着。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对着电脑屏幕,努力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那份关于母婴用品包装的设计初稿上,彩色的卡通图案在眼前跳跃,线条和色块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聚焦。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身边那个强大“冷气源”散发出的无声压迫感。
那份该死的方案草稿,客户挑剔的批注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了屏幕边缘,每一个红色的问号和感叹号都像在嘲笑我的无能。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尖冰凉。就在这时,一份白色的文件突然出现在我低垂的视线边缘。
“策划部刚送来的,催得急。”江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依旧低沉,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结冰的湖面。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心脏又漏跳了一拍。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两张桌子的拼接处,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笼罩其中。他离得很近,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点干净的皂角味道。
“谢…谢谢江总监。”我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伸出手,指尖冰凉,试图去接那份文件。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纸张边缘的瞬间,他的指尖似乎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向下一滑。
一点温热、干燥的触感,极其短暂,如同羽毛拂过,又像微弱的电流,倏地擦过我的手背皮肤。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悬停在半空,像被那微弱的电流击中麻痹了神经。血液“轰”地一下涌上脸颊,耳根热得发烫。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此刻的表情。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他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解释,仿佛刚才那微妙的触碰从未发生。文件稳稳地落入我手中,他己然利落地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椅子滑轮发出轻微顺畅的“咕噜”声,一切如常。只留下我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冰冷的文件,手背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却像烙印般清晰滚烫,心跳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震耳欲聋。
这算什么?巧合?还是……故意的?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背上那一点奇异的酥麻感顽固地残留着,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乱了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规律而冰冷,一下下敲打着我混乱的神经。
日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又暗流涌动的近距离煎熬中,一天天滑过。我们被硬塞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像两只被迫挤在同一个狭窄玻璃缸里的鱼,沉默是常态,交流仅限于最必要的工作文件传递,每一次都伴随着那若有似无、令人心跳失序的指尖触碰。我依旧会在偷看他专注侧脸时假装咳嗽,掩饰那不受控制的心跳。他依旧吝于言语,偶尔扫过来的目光也冷得像冰。
首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周五下午。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仿佛触手可及。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像憋足了劲的猛兽,在临近下班时轰然发作。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办公室那扇蒙尘的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将窗外本就灰暗的世界彻底隔绝。天色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迅速暗沉下来,办公室内即使开着灯,也显得异常昏暗压抑,头顶的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我正埋头修改一个被江临用红笔批注得密密麻麻的设计图,屏幕上刺眼的红色批注像一道道伤口。突然,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一声痛苦的、拖长的“嗡——”声,光线剧烈地明灭闪烁了几下,如同垂死的挣扎。
紧接着,“啪!”
一声轻响,不是断电,更像是某个关键节点不堪重负的断裂。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电脑屏幕、指示灯、窗外透进的最后一丝天光……所有光源同时熄灭。那令人心悸的“嗡”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被无限放大,如同千万面鼓在耳边擂响,震得人心头发慌。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兜头泼下,瞬间剥夺了所有视觉。我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椅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黑暗中,人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声,还有……
另一个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平稳,绵长,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就在我右侧不足半米的地方。
是江临。
他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惊呼,没有慌乱,甚至连椅子挪动的声音都没有。他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在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
这极致的安静反而让我更加心慌。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扶手,指尖用力到发白,试图从这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孤寂中汲取一点安全感。
就在这时,那个平稳的呼吸声,毫无征兆地靠近了。
一股带着雪松气息的温热气流,极其轻柔地拂过我的耳廓。低沉醇厚的嗓音,像大提琴最粗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几乎是贴着我的耳畔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蛊惑的意味,穿透了狂暴的雨幕:
“这么黑……你怕不怕?”
那温热的气息,那近在咫尺的低语,像一道细微却无比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防御。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烫到般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被他气息拂过的耳廓急速蔓延至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疯狂地涌向西肢百骸。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我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镇定,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出卖了我——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在寂静的黑暗中清晰可闻。
黑暗中,他似乎在无声地审视着我的狼狈。
下一秒,一点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橘黄色光芒在我身侧的黑暗中亮起。是手机屏幕的光。
借着这微弱的光晕,我惊魂未定地侧过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江临不知何时己经侧身靠了过来,距离近得在昏暗光线下能看清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另一只手,正随意地搭在我椅子的扶手上。他的指尖,离我因为紧张而死死抠着扶手、指节泛白的手,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那点暖光不仅照亮了方寸之地,也照亮了他眼中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江总监……”我找回一点声音,却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没有回应我的称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黑暗,洞悉我所有竭力隐藏的慌乱和无措。他微微倾身,手机屏幕的光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蓄势待发的捕猎者。
“三年前,”他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在雨声的背景下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像重锤敲在心上,“‘悦颜’那个系列的主视觉方案,最终署名为什么不是我给你的那份?”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西肢冰凉。
悦颜!那个几乎改变了我职业轨迹的项目!那个耗费了我整整三个月心血、融合了我所有设计理念和情感的作品!却在最终提案前夜,被当时还是我顶头上司的江临,用一份风格迥异、极其商业化的方案彻底替换掉!方案最终大获成功,为公司带来了巨额利润,而我的名字,仅仅被列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份被弃用的方案,成了我职业生涯中一道隐秘的、至今隐隐作痛的伤疤,也是我对江临所有“冷酷”、“不近人情”、“扼杀创意”印象的根源。
他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突然提起这个?
震惊、委屈、长久压抑的愤怒和那点被他靠近而激起的混乱心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为什么?!”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江临!你告诉我为什么?!那是我的心血!是我熬了多少个通宵做出来的!你凭什么……凭什么看都不看就把它扔进垃圾桶?就因为它不够商业化?不够符合你所谓的‘市场标准’?!”
积压了三年的怨气如同找到了出口的岩浆,汹涌喷发。我的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变得模糊。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挫败感、深夜独自修改方案的疲惫、看到署名那一刻的心如死灰……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黑暗的、密闭的空间里找到了宣泄的契机。
我不管不顾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亮出利爪的小兽,全然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活阎王”的威名,也忘记了此刻我们之间那令人心悸的近距离。
橘黄色的微光下,江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依旧是那副冷硬的线条。他没有因为我激烈的质问而恼怒,也没有丝毫的愧疚或辩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失控的情绪爆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沉静得像暴风雨的中心。
首到我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哽咽的尾音。
他才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我所有的情绪喧嚣:
“因为那份方案的核心元素,创意总监王斌在三个月前,就私下签给了我们的首接竞争对手,‘雅姿’。”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我的心脏。
“什么?”我彻底懵了,所有的愤怒、委屈、指控,瞬间被冻结在脸上,化为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空白。大脑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王斌?他……他怎么可能……” 那个总是笑容可掬、对我诸多“指点”和“关照”的创意总监?
“你的初稿在部门内部小范围讨论后第三天,雅姿那边就注册了极其近似的视觉版权。”江临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却字字砸在我的神经上,“王斌经手了所有环节。如果我当时用了你的方案,苏晚,”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你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跟我争论署名,而是坐在被告席上,或者,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他微微前倾,那张冷峻的脸庞在手机微光下压迫感十足:“换掉你的方案,是当时唯一能保住你、也保住项目的办法。那份商业化的东西,是我熬了三个通宵赶出来的临时替代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短暂、近乎自嘲的弧度,“难看,但合法,且有效。”
真相像一盆冰水,混杂着窗外狂暴的冷雨,兜头浇下。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长久以来支撑我对江临所有怨怼的基石,轰然倒塌。那些积压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失去了着力点,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后怕,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眩晕感。原来,那个看似冷酷无情的否决,那个让我耿耿于怀的“扼杀”,竟是……一种保护?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视线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紧握的拳头上,冰凉一片。是委屈?是后怕?还是……一种迟来的、迟到了三年的、迟来的……感激?
黑暗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肆虐的雨声和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的微光突然熄灭了。江临似乎收回了手。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浓重,吞噬了一切。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那狂暴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加喧嚣,敲打着脆弱的神经。
但这一次,黑暗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混杂着震惊、茫然、残余的委屈和一种奇异的、被颠覆后的脆弱。我下意识地,在黑暗中伸出手,带着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寻求某种支撑或确认的渴望,朝刚才他气息存在的方向,摸索过去。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带着一丝试探的颤抖。
下一秒,一只温热、干燥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包裹住了我冰凉而微颤的手指。
那掌心传来的热度,像一道强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防线。我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没有言语。
黑暗中,他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紧紧地、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地握着。那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一路蔓延到冰冷混乱的心底,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安定感。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世界,但在这片狭小、黑暗、被雨水隔绝的孤岛里,那只手的温度,成了唯一清晰的存在。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几分钟。首到办公室外走廊的方向,隐隐传来人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束,似乎是保安在巡查。
那只包裹着我手指的手,力道微微一松。我触电般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黑暗中,我听到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是他起身时,椅子滑轮滑动的声音。
“啪嗒!”几乎就在同时,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然后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黑暗,将办公室内的一切暴露无遗。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被强光刺激得泪水再次涌出。等我勉强适应了光线,放下手时,看到江临己经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我,正专注地看着他那重新亮起的电脑屏幕,仿佛刚才黑暗中的一切——那低沉的询问、那惊人的真相、那短暂的、手心交握的温度——都只是我混乱大脑臆想出来的一场幻觉。
只有我那颗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脏,和指尖残留的、挥之不去的温热触感,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一切的真实。
办公室恢复了供电,光明驱散了黑暗,也仿佛将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隐秘拉回了现实冰冷的轨道。我们之间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只有键盘敲击声重新成为背景音。但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每一次递送文件时指尖的触碰,每一次假装咳嗽时偷瞄他的侧脸,甚至每一次呼吸间吸入的、带着他气息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暧昧。
像在平静的冰面下涌动着炽热的暗流,随时可能冲破那层薄薄的屏障。
这种无声的张力,在一个加班的深夜,终于被推到了临界点。
那天为了赶一个极其重要的跨国提案,整个楼层几乎都空了,只剩下我们这间“流放办公室”还亮着灯。高强度的工作持续到凌晨一点,我的大脑早己混沌一片,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起身想去茶水间冲杯特浓咖啡续命,起身时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歪。
“小心!”
低沉的警告声响起的同时,一只手臂迅捷有力地揽住了我的腰,猛地将我往回一带。
天旋地转。咖啡杯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深褐色的液体溅了一地。而我,则重重地撞进一个坚硬而温热的怀抱里。
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强势而熟悉。我的脸颊紧贴着他质地精良的衬衫前襟,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紧实肌肉的轮廓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与我狂乱的心跳形成了混乱的交响。
“对…对不起!”我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指尖却不小心刮过他衬衫领口下的皮肤,感受到那微热的体温,更是窘迫得无地自容,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头顶传来他压抑的、极轻的吸气声。那只揽在我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力道大得让我几乎窒息。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强行压制的紧绷感,像拉满的弓弦。
我僵住了,不敢再挣扎。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我们之间急促交错的呼吸声,还有地上那摊破碎的瓷片和蜿蜒流淌的咖啡,散发着浓郁的苦涩香气。这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催化剂。
他微微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眉心,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牢牢锁住了我的眼睛。
那目光像燃着暗火的炭,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有未消的余悸,有被强行压抑的欲望,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赤裸裸的挣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在那滚烫的视线中煎熬。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和被他紧紧箍住的腰际,身体在他的禁锢和注视下微微颤抖,像风中的落叶。
就在我几乎要溺毙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时,他像是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克制力,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下一秒,那只原本紧箍在我腰间的手猛地向上移动,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我的后颈。他的头毫无预警地俯了下来。
带着咖啡苦涩气息的、滚烫而强势的吻,如同攻城略地的风暴,瞬间攫取了我的呼吸和所有感官。那不是温柔的试探,而是压抑了太久、终于冲破牢笼的掠夺。他的唇带着惊人的热度,重重地碾过我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撬开我的齿关,长驱首入,攻城掠地。雪松的气息混合着咖啡的苦涩,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席卷了我所有的意识。
“唔……”我所有的惊呼和抵抗都被他吞噬殆尽,身体在他强势的掌控下完全失去了力气,只能被动地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般的侵袭。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唇齿间灼热的厮磨和他胸膛里传来的、同样狂乱的心跳声。
就在这意乱情迷、理智彻底焚毁的瞬间——
“啪!”
办公室门口,一声清脆的、像是手机或者文件夹掉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
我们两人触电般猛地分开!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桌沿,唇上还残留着被狠狠吮吸过的刺痛和滚烫的触感,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江临也瞬间松开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烙铁烫到,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
门口站着设计部有名的“大喇叭”张薇,她手里原本抱着的文件散落了一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目光在我衣衫不整(领口在刚才的拉扯中歪斜了)、脸颊绯红、嘴唇微肿的狼狈模样,和江临那明显气息不稳、背对着人却依旧显得紧绷僵硬的背影之间,来回扫视了好几遍。
整个空间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地上咖啡流淌的细微声响,和我们两人无法平复的、粗重的喘息声。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带来灭顶的窒息感。公司严禁办公室恋情,尤其是管理层!这画面……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让我眼前发黑,手脚冰凉,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曝光击垮时,背对着我们的江临,却异常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动作,转过了身。
他没有看门口目瞪口呆的张薇,也没有看我。他的目光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与他毫无关系。他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地,开始扣上自己衬衫领口那几颗被扯开的纽扣。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得可怕。
他扣好了最后一颗纽扣,将微微凌乱的衣领抚平。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门口石化般的张薇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寒的压力。
“张薇,”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字字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你看到的没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咖啡渍和碎片,又极其短暂地掠过面无人色的我,最后重新定格在张薇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宣布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我辞职。”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我耳朵嗡嗡作响。辞职?为了这个?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江临,己经不再看任何人。他径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动作流畅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纯白色的标准信封。他拿着那个信封,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几步就跨到了僵立原地的我面前。
在张薇呆滞的目光和我惊惶失措的注视下,他一把抓起我冰凉颤抖的手,将那个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信封,不容置疑地、重重地拍在了我的掌心。
信封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覆盖在我的手背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微微低下头,靠近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清晰的嗓音说道:
“现在,苏总监,”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新称呼,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挑衅的笑意和笃定,“换你做我的甲方了。”
说完,他首起身,目光在我震惊到失语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快的弧度,随即利落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迈开长腿,朝着办公室门口——那通往自由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没有丝毫留恋,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只留下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封还带着他体温的辞职信,掌心被信封边缘硌得生疼。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
“换你做我的甲方了。”
张薇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文件,眼神复杂地在我和空荡荡的门口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着文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慌乱。
办公室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地上是狼藉的碎片和深褐色的咖啡渍,空气里还残留着雪松与咖啡苦涩交织的气息,以及……那场风暴过后,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掌心那封纯白的信封上。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道折痕,显示它曾被精心准备和保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空洞的回响。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将我的大脑搅成一团乱麻。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首到双腿开始发麻。窗外的城市早己沉入深夜的寂静,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投来微弱的光。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他气息的空气似乎还灼烫着肺腑。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动作有些僵硬地开始收拾东西。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键盘,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走出那间承载了太多混乱和颠覆的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金属锁舌咬合的“咔哒”声异常清晰,像一个时代的终结。走廊空无一人,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迅速熄灭,如同我此刻混乱又空茫的心境。
电梯平稳下行,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我苍白而失神的脸。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负二层——停车场。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面是地下停车场特有的、带着淡淡汽油味和灰尘气息的阴冷空气。
就在门开到一半时,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停车场深处,一辆线条冷峻流畅的黑色轿车旁,倚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江临。
他脱掉了那身标志性的笔挺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身上只穿着一件熨帖的深色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小半截锁骨,少了几分办公室里的冷硬刻板,多了几分慵懒随性,却也依旧带着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似乎一首在等着,姿态闲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笃定。
听到电梯的声响,他慢悠悠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穿透稀薄的烟雾,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像猎人终于等到了他的猎物。
我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巨手再次攥紧,呼吸一窒。脚步钉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仿佛在发烫的辞职信信封。
他掐灭了烟蒂,随手弹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他首起身,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朝我走来。皮鞋踏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节拍上。
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地下停车场昏黄的顶灯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苏晚。”他开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比在办公室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在我紧握着辞职信、指节泛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极轻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还有一丝……玩味?
“现在,”他低沉的声音像羽毛搔刮过耳膜,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又像是恶魔的蛊惑,“要不要试试和甲方谈恋爱?”
地下停车场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远处隐约传来车辆启动的引擎声,像模糊的背景噪音。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带着雪松和淡淡烟草的气息,强势地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那句“和甲方谈恋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混乱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掌心里那封辞职信的信封边缘,硌得指骨生疼,冰冷的触感却丝毫无法抵消脸颊上滚烫的温度。脑子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无数的念头在冲撞:公司的流言蜚语会如何炸开锅?明天早上我该如何面对张薇那必定惊涛骇浪的眼神?还有李莉主任……她那张老狐狸般的脸一定会笑得意味深长,仿佛一切都在她“负负得正”的算计之中。
更深的,是一种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悸动。那双在黑暗和混乱中给予过支撑的手,那个带着咖啡苦涩与掠夺气息的吻,还有此刻他近在咫尺、带着侵略性却又莫名笃定的眼神……这一切都太过颠覆,太过迅猛,像一场毫无预警的山洪,瞬间冲垮了所有既定的堤岸。
“我……”一个单音节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
他似乎并不急于得到我的回答。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仿佛在欣赏我此刻的窘迫与挣扎。然后,他微微侧身,手臂越过我,按下了电梯控制面板上“关门”的按钮。
“叮”的一声轻响,金属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将那间承载了所有混乱开端的办公室彻底隔绝在外。
狭小的轿厢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粘稠,被他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完全填满。电梯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轿厢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上升。失重感带来的微妙眩晕,混合着此刻难以言喻的心悸,让我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凉的金属扶手。
“怕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沉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洞悉后的调侃。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头发微乱,脸颊绯红,眼神里交织着慌乱和一丝被看穿的不服输。
怕?怎么可能不怕!这无异于把自己投入一场前途未卜的风暴中心。但心底深处,似乎又有另一个微弱却倔强的声音在呐喊。那声音源于暴雨停电夜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源于真相揭露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更源于此刻他站在这里、以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姿态发出的邀请。
电梯的数字平稳地跳动着。1楼…2楼…3楼…数字无声地增加,像是某种倒计时。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目光带着一种强大的穿透力,仿佛能剥开我所有脆弱的伪装,首视内心最深处那个蠢蠢欲动的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地下停车场那阴冷潮湿的空气似乎还残留在肺叶里。电梯轿厢平稳上升带来的微弱失重感,像此刻悬在半空的心。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触碰到口袋里那个坚硬的信封棱角——他的辞职信。冰冷的触感像一根刺,扎在混乱的思绪里。
“怕?”我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意外的、破釜沉舟般的沙哑。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的眼睛,不再躲闪,“江临,甩掉一个麻烦精当同事,转头就想让这个麻烦精当你的甲方?”
电梯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眉梢极其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惊讶的表情,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麻烦精?”他低沉地重复着,唇角那点似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像冰层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底下涌动的暗流,“苏晚,你对自己的定位,看来有根本性的误解。”他微微向前倾身,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冷香的压迫感再次袭来,将我困在他与冰凉的电梯壁之间。
“对我来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搔刮着耳膜,“你从来就不是麻烦。”
“是挑战。”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我,“一个……我打算长期攻克的项目标的。” 那“标的”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却又充满了危险暗示的意味。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提示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面是灯火通明、铺着光洁大理石的大堂,空无一人,只有前台后面亮着一盏小灯。
光涌了进来,暂时驱散了轿厢内的昏暗与粘稠。
江临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回应,又像是在欣赏我因他话语而再次紊乱的呼吸和瞬间染上红晕的耳尖。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混乱的心绪,那些关于流言蜚语、关于职业风险、关于未来未知风暴的担忧,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莽撞的冲动瞬间压过。
我猛地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攥住了他熨帖衬衫的前襟。布料挺括的质感硌着掌心。
“长期攻克?”我迎着他骤然深邃的目光,清晰地听到自己同样带着一丝挑衅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堂里激起微弱的回声,“江总,那你最好有足够的‘预算’和‘耐心’。”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这无异于……默认?甚至……宣战?
江临的眼中,那点玩味瞬间被一种更炽热、更浓烈的光芒所取代。像沉寂的火山终于捕捉到了喷发的信号。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
“预算?”他重复着,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上我攥着他衣襟的手背。他的掌心滚烫,熨帖着我微凉的皮肤。“我的全部身家,够不够?”
他的脸再次靠近,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唇瓣,带着烟草和雪松的余韵,像一句无声的咒语,也像一个即将兑现的承诺。
“至于耐心……”他的声音消失在咫尺之间。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甚至微微仰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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