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地宫兵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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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地宫兵燹

 

同仁医院ICU的顶灯白得刺眼,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谢鄂躺在3号床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右肩撕裂般的剧痛,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砂砾。空气栓塞的阴影虽暂时退去,但高烧如同附骨之蛆,持续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是这纯白地狱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却象征着他还活着。

门外,两名便衣警察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目光鹰隼般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专案组长——那位鬓角染霜、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观察窗前,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玻璃,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叩问死神紧闭的大门。

“加大镇静剂量。”主治医生看着监护仪上又开始攀升的心率和血压,眉头紧锁,“他潜意识里的对抗太激烈了,这样下去,刚缝合的伤口会崩开,心脏也受不了。”

“不行!”组长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他脑子里的东西,比他的命重要!密道图的下落、‘山’的走私网络、还有那些文物…必须撬开他的嘴!他必须清醒过来!”

“可他现在的情况,强行唤醒,无异于杀人!”医生毫不退让。

“那就让他死在清醒里!”组长的声音低沉而残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比起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和更多可能死去的无辜,他一个人的命,赌得起!”

黑暗。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陈念慈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石壁,在死寂中剧烈地喘息。怀里的半本焦黑账簿和那个油纸包裹的微缩胶卷,像两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着她的胸口,灼烧着她的灵魂。何伯扑向枪口的决绝身影,那两声沉闷的枪响,如同刻刀,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放,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陈家百年血仇…何伯以命相护…这一切的源头,就在这条咸丰年间挖掘、通向未知的密道深处?

她甩甩头,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恸和恐惧。活下去!拿到账簿!找到出口!报仇!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火种,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摸索着,用脚试探着前方。脚下是深及脚踝、冰冷粘稠的淤泥,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的霉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在死寂的密道中回荡,如同她自己的心跳被无限放大。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她,挤压着她。就在绝望的寒意几乎要将她彻底冻结时,前方,似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一丝极其微弱、带着幽蓝色泽的冷光,如同鬼火般,在前方拐角处隐约透出!光!陈念慈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顾不上淤泥和锋利的石块划破皮肤。绕过那个巨大的、湿漉漉的转角,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放大!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窟豁然出现在眼前!洞窟的穹顶高得望不到顶,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支撑洞壁的,是粗大得惊人的、表面布满奇异暗红色锈迹的金属桁架,其结构之复杂、规模之宏大,绝非古代匠人所能为!那幽蓝色的冷光,正源自于镶嵌在部分桁架节点上的、某种散发着微弱荧光、如同巨大萤火虫般的奇异矿石!

而真正让陈念慈如坠冰窟的,是洞窟中央的景象!那绝非什么咸丰帝转移的宫廷珍宝!堆积如山!是武器!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金属洪流,在幽蓝冷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锋芒!一排排用厚重防水油布覆盖的长条状物体,整齐地码放着,从轮廓看,分明是拆解状态的导弹或火箭弹发射筒!旁边散乱堆放着大量的木质弹药箱,箱盖敞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子弹链,如同死神的珠串!几具涂着丛林迷彩、造型狰狞的便携式防空导弹发射器,像蛰伏的毒蝎,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更远处,甚至能看到几门被拆卸开来的、炮管粗得吓人的无后坐力炮!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枪油味、弹药特有的硫磺硝石味,还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腥气!

这哪里是什么皇家密道?这分明是一个隐藏在皇城龙脉之下的、规模骇人的现代化军火库!

陈念慈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颤抖着掏出怀里的那半本焦黑账簿,借着幽蓝的冷光,手指哆嗦着翻开那些脆弱欲碎、字迹模糊的纸页。目光疯狂地扫过那些日期、代号和潦草的数字记录:伪装“古建维修材料”入库密道(西口) 港线“李经理”接驳。走“恭王府地宫”水路(潮白河故道),伪装“宫廷织锦”。经租房“腾退补偿款”洗白入账(谢经手)。密道东库区(标记:红桁架C区)清“地窖”(指小石桥7号密室尸骸)。运“特殊废料”(指尸骨)至公海(李负责)。王令:谢家父子为“事故”主责(黑匣子己处理)…字迹在烧焦的边缘处中断,但触目惊心的内容己足够拼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经租房政策,成了他们走私军火、洗白黑钱的完美外衣!小石桥胡同7号院的“调剂”,是为了占据密道入口!所谓的“古建维修材料”、“宫廷织锦”,全是嗜血的杀人兵器!甚至连那密室里的累累白骨,都成了需要被“清理”的“特殊废料”!

“红桁架C区…”陈念慈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扫视着洞窟里那些巨大的、泛着暗红锈迹的金属桁架。很快,她看到了!在洞窟深处,一片桁架的交叉节点处,用醒目的白色油漆喷着一个巨大的字母“C”!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不顾脚下散落的弹壳和冰冷的武器部件。C区下方,堆积的武器更多!她发疯似的在那些冰冷的钢铁巨兽间翻找,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割破也毫无知觉。终于,在一个被撬开、散落着泡沫填充物的长条木箱旁,她看到了!

几块巴掌大小、焦黑扭曲的金属电路板碎片,散落在淤泥里。旁边,是一个同样被烧毁了大半的黑色硬壳笔记本残骸,封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双头鹰的徽记!

陈念慈颤抖着捡起一块相对完整的电路板碎片。幽蓝的冷光下,板子上烧焦的印刷线路间,一个清晰的白色喷码映入眼帘:萨姆-18 “松鸡” 单兵防空导弹!制式编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她。父亲…那个记忆中沉默寡言、守着祖宅、对“鲁班秘术”讳莫如深的父亲…他守护的密道里,竟然是这些东西?!他参与其中了吗?还是…只是另一个被利用、被牺牲的棋子?何伯拼死让她带出来的半本账簿,竟成了揭发父亲可能卷入滔天重罪的铁证?!

“噗通!”

一声轻微的落水声,夹杂着压抑的咳嗽,突然从洞窟深处、靠近一条地下暗河的方向传来!

陈念慈浑身汗毛倒竖!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起,将那枚电路板碎片死死攥在手心,连同那半本账簿,闪电般缩回一堆巨大的弹药箱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幽蓝的冷光边缘,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正艰难地从暗河浑浊的水里爬上岸。那人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潜水服,身材精悍,动作却显得异常沉重和踉跄。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浑浊的河水,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巨大的军火库。当他的目光落在陈念慈藏身的方向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他摘下了潜水镜和呼吸器,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水痕和疲惫,却异常年轻冷峻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即使在幽暗的光线下,也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一切的警觉。

这人…不是“山”的杀手!陈念慈瞬间做出判断。杀手不会有这种气质。他是谁?警察?还是…另一股势力?

年轻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压低声音,朝着黑暗的角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试探:

“上面的枪声停了。老何…是不是出事了?”

同仁医院ICU。强效的神经兴奋剂如同狂暴的电流,蛮横地冲垮了镇静剂的堤坝,狠狠刺入谢鄂混沌的意识深渊!“呃啊——!”谢鄂猛地从病床上弹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身体剧烈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床上!全身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疯狂的尖啸!血压和心率的数字疯狂跳动,冲破了红色的警戒线!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从身体每一寸传来!但比剧痛更恐怖的,是那强行被拽入脑海的、清晰无比的记忆碎片!不再是模糊的谵妄,而是血淋淋的、带着声音和画面的真实回放!

1984年冬夜,王副市长书房。

父亲谢承宗涕泪横流,额头磕在地毯上:“…王局!密道不能动啊!那下面…有咸丰年间留下的‘镇物’!动了要出大乱子的!求您看在多年交情…看在我替您处理了那么多‘麻烦’的份上…保住它!经租房的批文…您签了吧!只要批文下来,那院子名正言顺归国家管理…就没人能动下面的东西了!王家…王家拿五成!不!七成!我谢承宗这辈子给您当狗!” 父亲的声音卑微到尘埃里,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绝望。

王援朝坐在阴影里,金笔在指尖转动,嘴角的冷笑像毒蛇的信子:“承宗啊,你这条狗,倒是越来越会叫了。批文…可以签。但下面的‘镇物’…到底是什么?别跟我扯什么风水鬼神!我要知道实情!”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画面陡然切换!1993年,暴雨码头。王援朝穿着雨衣,雨水冲刷着他阴鸷的脸。他粗暴地将港商李经理推上摇晃的货轮跳板,指向旁边地上那个渗着暗红水渍的油布包裹:“…沉了!沉到马里亚纳海沟去!让它们永远消失!记住,你是主谋!谢家父子是帮你销赃、处理‘垃圾’的帮凶!船一离港,你老婆孩子就能拿到新身份和钱!否则…”他冰冷的手在喉咙处一划。

李经理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渗血的包裹,又看向王援朝身后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绝望地点头,被两个黑衣人架着拖上了船。画面再次撕裂!一个陌生的场景插入式,一间阴暗的、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的地下室!父亲谢承宗被反绑在椅子上,脸上满是淤青和血污,眼神却异常狂乱和恐惧!他的对面,站着的不再是王援朝,而是一个背对着画面、穿着考究中山装、身形挺拔却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男人!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枚翠绿的扳指——正是谢鄂此刻手上那枚绿松石扳指的前身。

“承宗,你太让我失望了。”男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和失望,“密道里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连王援朝那个蠢货都不知道全部!你竟敢…私藏密道全图?还想用它…要挟我们?”

“不…不是!陈三手…他临死前给我的!他说…说只要我知道图在哪里…就能保住命!保住我儿子!”父亲嘶声辩解,带着哭腔。

“保住你儿子?”中山装男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透着刻薄和阴狠的中年人脸!这张脸…谢鄂从未见过,却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恐惧!男人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你儿子谢鄂…他就不该出生!他和他那个早该死的娘一样,都是孽种!你们谢家,从谢承祖(谢鄂祖父)那辈开始,就注定是炮灰的命!”

男人俯下身,冰冷的扳指边缘划过父亲的脸颊,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图,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儿子…像个普通人一样,无知无觉地活下去。否则…我不介意让他去下面陪你,顺便…问问他娘,当年是怎么带着你偷走那半块‘钥匙’的!”

“钥匙…半块钥匙…”父亲如遭雷击,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挣扎起来,嘶吼着:“你们…你们把阿阮怎么了?!她不是难产死的?!是不是你们——!”

“砰!”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画面戛然而止!

“啊——!妈——!”

病床上,谢鄂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他双目赤红,眼球几乎要爆裂开来!身体因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疯狂扭曲!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床单!他看到了!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那个称他母亲为“孽种”、称他为“不该出生”的男人!是他!是他害死了母亲!他口中的“钥匙”…又是什么?!

“按住他!快!镇静剂!最大剂量!”医生惊恐地大喊,护士和冲进来的警察手忙脚乱地试图压制住狂暴挣扎的谢鄂。

混乱中,谢鄂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在极致的癫狂和剧痛中,无意识地、却又带着毁灭般的力量,狠狠抓向自己的脖颈!指甲深深陷入皮肤,留下几道血痕!仿佛要撕开自己的喉咙,将那足以焚毁灵魂的真相和悲号彻底释放出来!

就在这疯狂的抓挠中,他脖子上一首戴着的那条极其普通、几乎被血污浸透的红绳,猛地绷断了!

一个东西,从他被扯开的病号服领口掉了出来,落在染血的床单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只有半片指甲盖大小的、形状不规则的金属薄片。薄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泽,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如同电路般的繁复蚀刻纹路,边缘处,是参差不齐的断裂痕迹。

半块“钥匙”!

谢鄂布满血丝、疯狂燃烧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枚落在血泊中的暗金色薄片。

中山装男人阴冷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灵魂深处回荡:“…问问他娘,当年是怎么带着你偷走那半块‘钥匙’的…”

母亲…阿阮…不是难产而死…

钥匙…

恭王府地宫…

圆明园兽首…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枚染血的、断裂的暗金薄片,狠狠地、血淋淋地串联在了一起!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谢鄂喉咙深处挤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半片钥匙,身体剧烈的抽搐和挣扎奇迹般地、极其突兀地停了下来。不是因为镇静剂,而是因为一种更冰冷、更沉重、足以冻结灵魂的彻悟和…死寂般的恨意。

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只是躺在血泊里,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赤红的眼睛缓缓转动,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医生护士,扫过按住他的警察,最后,定格在站在观察窗前、脸色铁青的专案组长脸上。

那眼神,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死寂,和冰层下汹涌欲出的、毁灭一切的毒焰。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背负着什么。也知道了,他必须去那里。恭王府地宫。那里,埋藏的不只是价值连城的兽首。更是他身世的真相,母亲的血仇,以及…彻底终结这一切的唯一机会!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对着玻璃窗外的专案组长,用口型清晰地“说”出两个字:“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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