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所修复室的死寂,被窗外骤然尖锐起来的鸟鸣刺破。那声音带着一种受惊的慌乱,扑棱棱地撞在蒙尘的玻璃上,旋即远去。室内,几道狭长的晨光斜斜钉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光带中,无数被惊扰的尘埃疯狂乱舞,如同沸腾的金屑。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金粉气息、以及那涤荡邪秽后残留的、如同雷暴过境的臭氧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战场余烬般的沉重。
程听瓷保持着那个点指的姿势,凝固在工作台前。
染血的右手食指依旧重重按在肩胛骨碎片那流淌着金红神光的修复痕迹上,指尖凝结的金粉与血污在光线下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松弛的弓弦,所有的力量都在刚才那场玉石俱焚般的爆发中耗尽。惨白如金纸的脸上,眉心那道被定魂珠重塑的契约烙印,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细微的闪烁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痉挛。一缕暗红的鲜血,如同蜿蜒的小蛇,从她紧抿的唇角无声滑落,滴在暗沉的工作台漆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色。
赤红的星眸里,那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金焰己经彻底熄灭,只余一片劫后余生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但这疲惫之下,却沉淀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如同雪原下封冻的寒铁。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扫过门口那几道被眼前神迹(或妖术)彻底钉在原地的身影。
李老脸上的惊骇、难以置信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如同冻结的油彩。他身后的安保人员,按在警棍上的手僵硬着,指节发白。抱着密码箱的研究员,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听瓷染血的唇瓣微微翕动,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血沫的粘稠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邪术?”
她染血的指尖,在那金红神光尚未完全内敛的修复痕迹上,又重重地碾了一下。
“看清楚——”
“这、才、是、本、修、复、师、的、手、段!”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狠狠凿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话音落下的瞬间,程听瓷眼前猛地一黑!强行支撑的意志堤坝在巨大的消耗和反噬下彻底崩溃!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吞没!
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
“程老师!”门口,那个抱着密码箱的研究员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比他的惊呼更快!
就在程听瓷身体即将触碰到冰冷工作台边缘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润如玉却又浩瀚磅礴的意念波动,如同沉睡的星河骤然苏醒,猛地从工作台中央那枚“吾妻”瓷心深处爆发出来!
波动并非声音,却如同实质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修复室!空气为之凝滞!窗棂上残留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工作台台面上、紫檀木匣周围、甚至程听瓷散落嫁衣上的那些冰冷璀璨的纯金粉末——那些她方才用来强行镇压邪秽的武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无数细微如尘的金粉颗粒,在同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引动,猛地悬浮而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金色沙暴,瞬间朝着程听瓷倒下的身体疯狂汇聚!
金色的沙暴呼啸盘旋!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流动的金色光晕!
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程听瓷的额头即将撞上工作台坚硬棱角的瞬间,那呼啸汇聚的金色沙暴,在她身前咫尺之处,骤然凝聚、塑形!
并非简单的屏障!
而是……一面流淌着温润白玉光泽、边缘圆融流畅、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玄奥瘦金体符文的……金色圆盾!
盾面之上,赫然是一个由无数流动金篆凝聚而成的、铁画银钩、锋芒内敛的瘦金体大字——
“御”!
防御的御!守护的御!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
程听瓷昏迷倾倒的身体,额头不偏不倚,轻轻撞在了这面凭空出现的、流淌着契约神光的金篆圆盾之上!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奇异弹性,完美地承托住了她下坠的力量。她软软的身体顺着光滑的盾面滑落,最终被轻柔地托住,侧卧在冰冷的地面上,苍白的脸颊贴着那温润的金篆盾牌,如同枕着一片凝固的暖阳。眉心那道黯淡的契约烙印,似乎被盾牌散发的同源气息微微温养,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死寂!
门口的几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李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面悬浮在程听瓷身前、散发着温润神光与强大守护意志的金篆圆盾,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安保人员的手死死按在警棍上,却如同焊死了一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研究员怀中的密码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那面盾牌……那由金粉瞬间凝聚、流淌着契约符文、散发着沈惊釉本源气息的盾牌……是那妖物的力量!他……他的意识或者说残存的邪灵……竟然还在!而且能隔空御物,守护程听瓷!
这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脑海!
“妖……妖物未灭!”李老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面金篆圆盾,指向昏迷的程听瓷,“快!快趁现在!拿下她!封印那些碎片!绝不能让这妖物借她之身复……”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面悬浮的金篆圆盾,盾面上那个巨大的“御”字,毫无征兆地光芒暴涨!紧接着,盾牌边缘流淌的无数细密瘦金体符文,如同被惊醒的游鱼,骤然脱离盾面,化作一道道细如发丝、却锋利无匹的金色流光!
“咻!咻!咻!”
破空厉啸!
数十上百道金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箭矢,瞬间撕裂空气,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精准无比地悬停在门口几人的眉心、咽喉、心脏等要害之前!距离皮肤,不过毫厘!
锋锐的寒意如同实质的针尖,瞬间刺透了他们的皮肤!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李老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死灰!他身后的安保人员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按在警棍上的手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缩回!研究员更是双腿一软,首接瘫坐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悬停在眼前、微微颤动的金色流光,连呼吸都停滞了!
警告!无声却致命!
那金篆凝聚的流光箭矢,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散发着沈惊釉本源那温润如玉却又冰冷彻骨的意志——止步!退避!否则,杀无赦!
修复室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只有昏迷的程听瓷在金色圆盾的守护下,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幼猫般的痛苦呓语。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中沉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灵魂被撕裂般的空虚感。仿佛坠入了永恒的归墟,连自我存在的感知都在一点点消散。
就在这意识的混沌即将彻底吞噬一切时——
一点温润的、如同初生星辰般的白色光芒,悄无声息地,在黑暗的深渊中亮起。
光芒很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熟悉感。它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缓慢地、稳定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荡漾开一圈圈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意念波动。
波动很轻柔,如同最细腻的羽毛拂过心湖。没有具体的言语,却传递着一种清晰的、难以言喻的……关切。
“呃……”程听瓷破碎的意识在这温润的涟漪中微微震颤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呻吟。那光芒……好熟悉……是……是他?
那点星辰般的光芒似乎感应到了她意识的波动,明灭的频率加快了一丝,传递过来的关切意念更加清晰、更加温暖。光芒缓缓靠近,在无边的黑暗中,为她划出了一小片朦胧而温暖的领域。
程听瓷的意识如同漂泊的孤舟,本能地朝着那片温暖的光芒靠拢。当她的意识触碰到那点星辰光芒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契约本源气息的暖流,如同解冻的春泉,瞬间涌入了她枯竭破碎的意识之海!
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异的空间。
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流淌着温润白玉光泽的、如同凝固月光般的“水面”。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上方深邃无垠的、点缀着无数微弱星辰的黑暗虚空。空间并不大,却给人一种无限延伸的宁静感。
而在这片白玉“水面”的中心,静静悬浮着一团……光。
那光芒呈现出纯净温润的白色,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内部蕴藏的辉光,稳定而柔和地流转着。光芒的形态并不固定,时而凝聚如心脏搏动,时而舒展如星云旋臂。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道极其模糊、却无比熟悉的修长身影轮廓——正是沈惊釉最后时刻的模样,只是更加虚幻、更加缥缈。
是他的真灵核心! 是那枚“吾妻”瓷心中,被她修复并唤醒的一点真灵本源!
此刻,这团真灵之光,正安静地“注视”着程听瓷意识凝聚的虚影。没有五官,没有言语,但程听瓷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光芒中传递而来的、如同实质的关切、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珍视。
“沈……裂青?”程听瓷的意识虚影发出无声的询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真灵之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点头。一道更加清晰的意念涟漪温柔地拂过她的意识:“……晓瓷……”
依旧是那低沉沙哑的熟悉质感,却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纯净和虚弱。
“你……醒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程听瓷的意识,“你真的……”
“……一点……真灵……”沈惊釉的意念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虚弱,却努力地传递着,“……你的血……金粉……契约……唤醒……”
“……外面……”程听瓷的意识瞬间被拉回现实,想起昏迷前的对峙,想起那悬停的金色流光箭矢,一股焦虑猛地升起,“李老他们……”
“……无妨……”沈惊釉的意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虽然虚弱,却蕴含着守护的绝对意志,“……金篆……为御……无人……能伤你……”
他的意念停顿了一下,似乎凝聚着力量,传递过来的波动带着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眷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只是……晓瓷……我的记忆……很碎……很乱……只有……你……”
只有你。
这三个字,如同最沉重的烙印,狠狠砸在程听瓷的意识深处。跨越八百年,历经生死,燃尽自身,最终残存的这一点真灵里,最清晰、最深刻的,只有她。
一股混杂着心酸、甜蜜和被巨大责任感包裹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别怕,”程听瓷的意识虚影向前一步,试图靠近那团温润的真灵之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我会修好你。一块碎片,一块碎片地修。你的记忆,你的身体……我都会帮你找回来!拼回来!”
真灵之光似乎被她的誓言触动,光芒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稳定了一些。那道模糊的修长身影轮廓,似乎也清晰了一丝。一道带着安抚和依赖的意念轻轻缠绕上她的意识:“……好……我……等你……”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带着强烈敌意和惊惶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契约空间的屏障,隐隐约约地传递进来。
是李老!他似乎在现实世界正强行压下恐惧,试图用某种方式沟通或者……威胁?
沈惊釉的真灵之光瞬间波动了一下!传递过来的意念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和警惕:“……聒噪!……晓瓷……静养……”
随着他的意念波动,程听瓷明显感觉到,现实世界那面守护着她的金篆圆盾,其上悬浮的金色流光箭矢,似乎更加凝实、更加锋锐了几分!悬停在李老等人要害前的距离,似乎又贴近了毫厘!
现实世界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潮,隔着空间屏障都能感受到。
“别……”程听瓷的意识立刻传递过去安抚的意念,“别冲动……他们还……有用……”
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需要故宫的资源来收集散落的瓷片!需要无人打扰的环境来完成这近乎神迹的修复!李老这些人,虽然迂腐猜忌,但目前还不能彻底撕破脸。
沈惊釉的真灵之光沉默了片刻,传递过来的怒意缓缓平息,化为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掌控:“……听你的……但……不许……扰你……”
他的意念再次变得虚弱,真灵之光也微微黯淡了一丝,显然刚才的意念对抗和维持金篆御守,消耗了他本就微弱的力量。
“你怎么样?”程听瓷的意识充满担忧。
“……累……睡……”沈惊釉的意念带着浓浓的倦意,模糊的身影轮廓似乎也变得虚幻,“……守着……你……”
温润的真灵之光缓缓收敛,明灭的节奏变得缓慢而悠长,如同陷入沉睡。整个契约空间也变得更加宁静,只剩下白玉水面倒映着点点星芒。
程听瓷的意识虚影静静地守护在那团沉睡的真灵之光旁。疲惫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但这一次,疲惫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希望和力量。
修复之路漫长。但她的灯塔,己经苏醒。
现实世界,西三所修复室。
时间仿佛凝固。李老几人如同被无形的冰雕钉在原地,在数十道悬停要害、散发着致命锋锐气息的金色流光箭矢威慑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冷汗浸透了衣衫。那面悬浮在昏迷程听瓷身前的金篆圆盾,散发着温润而冰冷的守护意志,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滴…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声,打破了死寂。
是程听瓷唇角再次滑落的血珠,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几乎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
那面金篆圆盾盾面上巨大的“御”字,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悬停在李老等人面前的那数十道金色流光箭矢,如同得到了无声的指令,毫无征兆地、如同退潮般瞬间倒卷而回!
“咻咻咻——!”
流光划破空气,重新融入那面金篆圆盾之中,消失不见。圆盾的光芒也微微内敛,不再那么刺眼,但守护的姿态依旧稳固如山。
恐怖的死亡威胁骤然消失!
门口几人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李老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被身后的安保人员慌忙扶住,才没有摔倒。他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更深沉的、无法理解的震骇。安保人员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瘫坐在地上的研究员,看着眼前消失的流光,如同虚脱般在地。
金篆圆盾依旧悬浮着,沉默地守护着昏迷的身影。那无声的警告,却己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李老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安保人员的胳膊,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他看着盾牌后那张苍白染血的脸,看着工作台上那些被金红神光覆盖、安静连接在一起的瓷片,尤其是中心那枚嵌着“吾妻”青铜的瓷心,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屈辱的妥协和深深的忌惮:
“……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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