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如同退潮的海浪,渐渐平息。留下的,是劫后余生浓重的喘息,是亲人逝去撕心裂肺的悲嚎,是兵刃落地、身体瘫倒的沉闷声响。灰墙内外,血腥气浓烈得化不开,混合着焦糊、硫磺和雪水的冰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胜利了,但代价惨烈得让人窒息。
墙根下,临时搭建的救治点早己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药草苦涩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小草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穿梭在伤者之间,额头布满汗珠,双手染血,却异常沉稳。她的目光不时投向村口方向,那里,阿福正拄着一柄卷了刃的朴刀,指挥着还能站立的青壮清理战场、收敛遗体。
“轻点!腿骨断了!”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草丫头!这边!止血散快没了!”
“爹……爹你醒醒啊!你别丢下我……”
悲恸的哭喊如同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阿福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变成冰冷的尸体,看着断臂残肢的乡亲在痛苦中挣扎,这位铁打的汉子,眼角也控制不住地了。胜利的喜悦早己被沉重的现实冲刷得一丝不剩。
“阿福叔……”一个年轻的后生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还残留着血污和恐惧,声音发颤,“东家……东家用的那……那会发白光的‘雷’……太……太邪门了……我……我看到柱子哥他……他就在白光边上……一下子就……就没了……连块囫囵肉都没剩下……” 他眼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一丝恐惧。
阿福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安慰的声音。那混入了“秘血”晶渣的毁灭武器,威力远超想象,也远超控制!它炸碎了黑风寨的中军,也炸碎了许多并肩作战的乡亲!这份力量,如同双刃毒匕,噬敌亦噬己!
“东家……自有分寸。”阿福最终只能嘶哑地挤出这几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救治点,投向村子中央那座药圃小屋的方向。东家……你现在怎样了?
药圃小屋:烙印灼魂
药圃小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炉火明明灭灭,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林小雨靠坐在炕头,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如同暴风雨后的深海,蕴藏着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种非人的锐利。
她的左手,被重新清洗包扎过,厚厚的白布下,那烙印着狰狞獠牙符号的掌心,如同埋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阵阵灼热、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血脉蔓延至整条手臂,甚至隐隐冲击着心脉。每一次刺痛袭来,都让她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痉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老三佝偻着背,坐在炕沿的小板凳上,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一块粗糙的木头,指节捏得发白。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包扎的手,又看看女儿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充满了无力和宿命般的悲凉。血饲凶煞……契约烙印……父亲(林小雨爷爷)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如今又轮到了女儿……
刘敏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小心翼翼地吹着,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小雨……喝点药……张伯说……这药能……能镇住那毒……”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小雨微微摇头,声音嘶哑却清晰:“娘,暂时不用。这‘痛’……不是药能压住的。” 她感受着掌心那烙印与体内紫蔓毒素、以及更深处某种狂暴力量产生的诡异共鸣。这烙印,是守护,也是枷锁,更是连接那溶洞深处凶煞的……无形锁链!
突然!
轰隆隆……!
一阵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传来!整个小屋猛地一晃!桌上的药碗哐当一声翻倒,药汁泼洒!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地……地龙翻身?!”刘敏吓得失声尖叫,手中的空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老三也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林小雨的身体却在震动传来的瞬间绷紧!左掌心的烙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狂暴的灼痛和牵引感,如同烧红的铁链猛地收紧,狠狠勒入她的灵魂深处!
“呃啊!”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弓起,右手死死抓住炕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的冷汗瞬间如雨而下!
不是地震!
是溶洞!是那吞噬了毒秀才、又被晶渣爆炸惊扰的“秘血”凶煞!它在冲击爷爷留下的封印!它在……回应她掌心的烙印!
那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持续了数息。小屋恢复了平静,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余波和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硫磺腥气,却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去。
林小雨急促地喘息着,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她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死死钉向后山断龙石的方向。
“爹……”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钢铁的决绝,“后山……溶洞……封印松动了!”
林老三浑身剧震,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小草!”林小雨不再看父亲,目光转向一首守在门边、同样被刚才震动惊得脸色煞白的小草,“册子!”
小草一个激灵,立刻将紧紧抱在怀里的那本封面画着狰狞獠牙符号的厚重册子递了过去。
林小雨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过那粗糙坚韧的皮纸封面。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个獠牙符号的瞬间!
嗡——!
掌心那灼热的烙印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金色流光,如同受到吸引般,瞬间从她掌心的獠牙符号流淌而出,顺着指尖,注入了册子封面的獠牙符号之中!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烙铁接触水汽的声响!
册子封面那个原本只是刻画的獠牙符号,竟骤然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快如幻觉!但册子本身,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散发出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蛮荒的沉重气息!
林小雨和小草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林老三和刘敏更是骇然失色,如同见了鬼魅!
“这……这册子……”小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刚才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瞬间的能量流动!这册子,真的和东家掌心的烙印同源!
林小雨的心脏狂跳起来!爷爷留下的册子,果然与这契约烙印有关!她强忍着烙印的剧痛,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厚重的册子。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映入眼帘的,并非文字,而是无数极其复杂、如同迷宫般扭曲盘旋的线条!这些线条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立体结构图!有倒悬的“龙牙”石钟乳的剖面,有盛装“秘血”石盆的复杂底座,有引动地肺阴寒之气的隐秘脉络……线条旁边,点缀着无数蝌蚪般的古老符文和意义不明的、极其抽象的注解!
这根本不是文字记载的秘法!这是一套……封印法阵的结构图!一套利用地脉之力、石钟乳、石盆以及某种核心能量(契约之力?)来封禁、疏导甚至……尝试“凝炼”那地火精魄的庞大法阵!
林小雨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飞速掠过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和符文。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法阵的精妙与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许多关键节点和能量流转的路径,都指向一个核心——那獠牙符号所代表的契约之力!没有这份力量作为枢纽和钥匙,这法阵根本无法启动,更遑论修补或加强!
而爷爷当年留下的潦草笔记和警示,也印证了这一点。他在图册的空白处,用极其仓促和痛苦的字迹写道:
“……妄动者死……钥匙残缺……反噬噬主……”
“……地脉躁动……非人力可抑……”
“……唯纯净之血……或可……”
最后几个字被一大团干涸发黑、如同血迹般的污渍掩盖,模糊不清。
纯净之血?林小雨猛地想起二嫂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想起长命锁的幽光!难道……
轰隆隆……!
又是一阵更加清晰、更加剧烈的沉闷震动从地底传来!比上一次更近!更猛!小屋再次剧烈摇晃!墙角的药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啊!”刘敏吓得紧紧抱住林老三。
小草也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林小雨手中的册子差点脱手!左掌心的烙印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灼痛感瞬间攀升至顶点!一股混乱、狂暴、带着浓烈贪婪气息的意念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撞向她的意识!
“秘血”凶煞!它感应到了册子和契约烙印的力量!它在冲击!它在……召唤!
“不行!不能再等了!”林小雨猛地合上册子,眼中金色的火焰一闪而逝,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挣扎着就要从炕上下来,身体却因剧痛和虚弱一个踉跄。
“小雨!你不能去!你会死的!像你爷爷一样!”林老三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地扑过来,死死拦住女儿。
“爹!”林小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封印松动!‘它’一旦冲出来,整个林家坳,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你和娘!没有选择!” 她推开父亲的手,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母亲和脸色煞白的小草,“小草!扶我起来!”
小草咬着嘴唇,强忍着恐惧,上前搀扶住林小雨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
“东家!阿福叔!”一个浑身浴血的青壮连滚带爬地冲进小屋,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声音都变了调,“后山!后山断龙石那边……有动静!守着密道口的兄弟……全……全死了!伤口……伤口焦黑……像是……像是被烧红的铁条捅穿的!”
断龙石!密道口!
林小雨瞳孔骤缩!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有人趁乱摸进了后山!目标首指溶洞!是黑风寨的余孽?还是……三公子的人?!
“走!”林小雨眼中寒芒爆射,挣脱小草的搀扶,强忍着左掌撕裂般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踉跄着冲向门口!那本厚重的獠牙册子被她紧紧攥在右手中,如同握着一块燃烧的烙铁。
阿福听到动静也冲了过来,正好在门口撞见林小雨。“东家!你……”
“阿福叔!带人!跟我去后山!快!”林小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有人闯进去了!要动‘它’!”
阿福看到林小雨那决绝的眼神和她手中那本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册子,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不再多问,猛地转身,对着外面厉声咆哮:“还能喘气的!抄家伙!跟我去后山断龙石!快!”
林小雨不再看身后父母绝望的脸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飘落的冰冷雪沫,朝着后山那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断龙石方向,一步一血印地走去。左掌心的獠牙烙印在寒风中灼痛依旧,仿佛在无声地嘶吼,与溶洞深处那狂暴的凶煞遥相呼应。
风雪更大了,模糊了视线。远处山岭的阴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单筒“千里镜”,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正死死地、贪婪地,追随着雪地上那个小小的、蹒跚却无比决绝的身影。镜片反射的寒光下,一只戴着冰蚕丝手套的手,缓缓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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