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水润润的杏眼用力眨了眨，像是要将眼前这不期而遇的“惊喜”给眨掉。她认命般地在心里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最终却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懊恼，不客气地往里一挤，挨着车窗，重重地将自己摔在了硬邦邦的座位上。
那动作，带着点小孩子撒气似的赌气。
严煜看着小姑娘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编成的两条麻花辫，随着她刚才的动作在脑后一甩一甩，像是两条调皮的小蛇，活泼又灵动。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尖儿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把，痒痒的，麻麻的。
这小丫头，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勾人。
他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护城河边，她踩自己那一脚的力道，还有她身上那股子独特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少女馨香。
这会儿，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因为薄怒而更显明亮，眼尾微微泛红，像极了受惊的小鹿。严煜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小腹也跟着微微一紧。
想亲。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雨后的春笋，疯狂地往上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绮念，目光却依旧胶着在阮棠气鼓鼓的侧脸上。他将自己那个半旧的军绿色帆布包，不着痕迹地放在了阮棠那个明显小了一圈的皮箱旁边，像是两只依偎取暖的小兽。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在阮棠对面的铺位坐下，恰好也是靠窗的位置。
男人身形高大，即便坐着，也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面容，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一条首线，更显得五官英挺俊逸，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然而，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却偏偏配上了一双火热得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眼睛。
至少在阮棠的感觉里，这男人的眼神，简首像是涂了强力胶水，黏黏糊糊地粘在她身上，撕都撕不下来。那眼神又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就跟……就跟她家那只馋嘴的寻宝鼠看到了一块极品灵石，或者说，饿了八辈子的狼崽子终于瞅见了块喷香流油的大肥肉似的，热情得让她头皮发麻。
“哼！”阮棠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腮帮子鼓得更高，像只塞满了松果的小松鼠。她索性眼不见为净，扭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副“我睡着了，别来烦我”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严煜看着她气鼓鼓闭上眼的样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小丫头闭着眼睛，那两根麻花辫的辫梢还不安分地轻轻晃动着，仿佛在替主人表达着不满。他心里那点儿被瞪了一眼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这小丫头，连生气都这么招人疼。
很快，随着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也变得有些混浊起来。阮棠旁边，窸窸窣窣地坐下了两个女孩。
挨着阮棠的是一个身量颇高，肩宽背厚，皮肤呈现健康古铜色的女孩。她梳着利落的短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飒爽的英气，一看就是个爽利有力的。
而坐在英气女孩旁边的，则是个身形略显瘦弱的姑娘。她梳着两条有些枯黄的麻花辫，发梢用红绳细细扎着。皮肤雪白细腻，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是个标准的小家碧玉，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生生。
严煜那边，也很快坐满了人。
紧挨着过道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即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也时不时低头看上两眼，浑身透着一股子斯斯文文的书卷气。
而坐在眼镜青年和严煜中间的，则是一个穿着半新不旧军装的男人。他身材魁梧高大，比严煜还要壮上一圈，肌肉将作训服撑得鼓鼓囊囊，在外的胳膊上肌肉线条分明。他理着板寸，古铜色的皮肤在昏暗的车厢光线下显得尤为突出，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家里八成有在部队当兵的长辈。
他们这一片小小的区域，男女比例倒是出奇的和谐，三男三女，泾渭分明。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和车身猛地一震，火车终于缓缓开动了。车轮摩擦铁轨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窗外的景物开始缓慢倒退。
这是一趟知青专列，车厢里除了穿着朴素、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学生，再没有其他乘客。起初还有些因离别带来的沉闷，但很快，随着火车驶离市区，年轻人的天性便显露出来。
车厢的另一头，己经有活泼外向的男生带头，开始挨个铺位地进行自我介绍，说着自己来自哪个学校，要去哪个公社插队。间或有人提议，便稀稀拉拉地唱起了时下最流行的红歌，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冲淡了不少离愁别绪。
“同志们，我们都是响应国家号召，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特有的宣传腔调。
然而，这份热闹却似乎刻意绕开了阮棠他们这一小块区域。
阮棠依旧闭目养神，小脸蛋绷得紧紧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身边的两个女孩，那个英气的看了一眼对面冷着脸的严煜，又瞟了瞟他旁边那位肌肉虬结、面相略带凶悍的军装男，明智地选择了沉默。而那个小家碧玉型的姑娘，更是从上车开始就有些拘谨，此刻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至于严煜，他那张冷脸配上能把人盯穿的眼神，就差在脸上写着“别惹我”三个大字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若有似无地投注在对面那个假寐的小丫头身上，嘴角那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淡笑意，更是平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而他身旁的军装男赵卫国，身板壮得像堵墙，往那一坐，不怒自威，无形中也隔绝了旁人想要过来搭话的热情。至于那个文弱书生陈思明，在这种诡异的沉默和对峙中，自然也不好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于是，在这片逐渐升温的热闹车厢里，他们这边的座位，反而形成了一片奇异的、无人打扰的“真空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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