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鼎所在的写字楼地下车库，光线被无处不在的巨大水泥立柱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轮胎橡胶、机油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鹿易山刚坐进自己车里，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指尖刚悬在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上方，还没点下去，副驾驶的车门毫无预兆地被人用力拉开。
一股清冷的、带着写字楼空调气息的风卷了进来。
秦伊水动作迅捷得像只在躲避追捕的小兽，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座椅里，反手“砰”地带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空旷车库的回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只留下短促而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她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副驾驶座位的深处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椅背，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上午在会议室如同女王般横眉厉斥的气场荡然无存，此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朝车窗外张望着。
鹿易山侧过头，将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揶揄在车厢里响起：“秦总监，做贼呢？”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
“闭嘴！”秦伊水猛地转回头，压低声音警告道，下午会议室里那场风暴带来的热度似乎还没完全从她白皙的皮肤上褪去，耳廓边缘依旧残留着不易察觉的绯红，“下午才吵得全公司皆知，人尽皆‘敌’，现在就被看到一起走？”她语速很快，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促，“鹿总，你能要点脸吗？”
“脸？”鹿易山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系上自己的安全带，安全带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尤为清晰，“下午秦总监指着鼻子骂我‘了不起’、说我‘欲加之罪’的时候，怎么不提脸？”他语气悠然，带着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秦伊水被他噎得一滞，说：“下午我们两个是演戏的！”
“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说我？”秦伊水冷哼了一声别过头，紧张地望向车窗外。只是视线扫过他搭在方向盘的手时，下午他掷地有声地为销售部鸣不平的样子，竟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她用力抿紧了唇。
就在这时，驾驶座旁的车窗玻璃突然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了几声。
“笃，笃笃。”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车库里荡开。
两人悚然一惊，同时扭头望去。
隔着暗色的车窗，外面一张圆润、熟悉的、总是笑眯眯的脸孔凑了过来——正是王建东。
秦伊水大脑空白了一瞬，巨大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她猛地低下头，近乎慌乱地一把将鼻梁上那副用来遮掩的墨镜狠狠往下拉，宽大的镜片立刻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地揪住自己风衣的领口，用力向上拉，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竖起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小截紧绷的下颌线。她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又往车门方向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消失在王总探究的视线里。
车窗缓缓降下，王总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上位者独有的探究，目光先是落在鹿易山脸上，随后极其自然、又带着点好奇地越过他，精准地投向光线昏暗的副驾驶位。
“哟，老鹿还没走呢？”王建东的声音透过敞开的车窗缝隙传进来，带着点地下车库特有的空旷回音，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那视线却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定在副驾那个缩在阴影里的人影上，“……这位是？”他拖长了调子，饶有兴味地问。
狭窄的车厢里，空气凝固得如同实体。秦伊水能清晰地闻到鹿易山身上传来的、沉稳而略带侵略性的木质冷香，还有自己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关节散发出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驾驶座上传来的声音却平稳坦然得没有一丝波澜。
“女朋友，”鹿易山神色自若，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的温和笑意，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是向王总展示副驾上那个极力将自己隐藏起来的身影，语气无比自然，“有点害羞，脸皮薄，见笑了王总。”
他说得那样真诚，那样理所应当，仿佛这就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事。
王建东的目光在鹿易山坦荡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又在那副超大墨镜和竖起的风衣领子上绕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在说“年轻人嘛，理解的”。“呵呵，挺好，挺好，”他点点头，没再深究，“那你们忙，我先走一步。”说完，首起身，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
首到王总的车尾灯消失在车库拐角，彻底不见踪影，秦伊水才长长地、近乎虚脱般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她一把扯下几乎遮掉半张脸的墨镜，胸口因刚才的屏息而微微起伏，脸颊上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不知是羞还是恼。
“鹿易山！遮掩的不错，如果少了那句女朋友会更好！”她转过头说。
“安全带系好。”鹿易山打断她的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个温柔介绍“女朋友”的人不是他。他不再看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干脆利落地挂挡，流畅的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轰鸣，黑色车身如同苏醒的猎豹，平稳而迅疾地滑出了停车位，汇入傍晚主干道的车流之中。
车厢里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窗外的霓虹流光开始闪烁，明明灭灭地映在两人沉默的侧脸上。下午会议室里针锋相对的怒火与此刻车厢里微妙难言的氛围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鹿易山专注地看着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秦伊水则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交替闪过他下午为她部门年轻人脱发喝问的激昂样子，和刚才在王总面前那副坦然自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的“男友”姿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她脑中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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