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商凌紧绷的神经。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关切的狐族少女,她毛茸茸的尾巴不安地扫动着,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是啊,部落。
在他曾经的世界里,这个词只存在于描绘蛮荒之地的古老典籍中。他的世界,是高耸入云的城墙,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严明森严的帝国法度。而这里,只有黄沙、戈壁,以及……所谓的部落。
他与故乡的距离,远比他想象的要遥远。那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文明与时代的鸿沟。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从心底涌起,混杂着对父母的思念,对仇人的愤恨,以及对未来的无尽迷茫,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躯撕裂。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个字都被堵死在胸腔里,化作沉重而灼热的痛楚。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粗暴的推门声响起,打断了这压抑的死寂。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逆着光闯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木屋衬得更加拥挤。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一身简单的兽皮短打,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霓裳!我听说你捡回来的那个‘沙地干尸’醒了?快让我瞧瞧,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能在黑风戈壁里活下来!”
少年人声如洪钟,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活力,与屋内的悲伤气氛格格不入。他三两步就跨到了床边,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就朝着商凌的肩膀拍了过来。
商凌正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看那只充满了“善意”和“热情”的大手就要结结实实地落在他那脆弱的伤口上——
“雷浩宇!”
狐族少女一声尖叫,身形快如闪电,瞬间挡在了商凌身前。她那看似纤细的手臂,却精准地架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这个笨蛋蛮牛!想把他刚接好的骨头拍散架吗!”少女怒目而视,头顶的狐耳都气得绷首了。
被称作雷浩宇的少年“哎哟”一声,连忙收回手,挠着头嘿嘿傻笑:“抱歉抱歉,我这不是激动嘛!霓裳你别生气。这小子命也太硬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都快被晒成肉干了,嘴唇裂得跟干涸的河床似的,居然还能活过来,简首是奇迹!”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探头打量着商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就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家伙?我叫雷浩宇,人族。是这个村子里最强的猎手!”雷浩宇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商凌死寂的心湖,虽然没能驱散悲伤,却也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将他从那无底的绝望中暂时拉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一对吵吵闹闹的少男少女,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温柔如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王宫里那些无忧无虑的侍从和玩伴。可随即,父王母后最后那悲伤而决绝的拥抱,又如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过他的心脏。
“他伤得很重,神志都还不清楚,你别吓着他。”被叫做霓裳的狐族少女瞪了雷浩宇一眼,然后才转过头,柔声对商凌说道,“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我叫舞霓裳,是狐族的。他是,雷浩宇,在戈壁边缘打猎时发现的你。”
舞霓裳……雷浩宇……
商凌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他抬起眼,目光从雷浩宇那充满活力的脸上,转向舞霓裳那双带着担忧的琥珀色眸子。他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嘶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呢喃:
“……家……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小小的木屋里炸响。
雷浩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舞霓裳眼中的柔和也化作了惊愕。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同情。
流亡村。
这个村子的名字,本身就说明了一切。生活在这里的,无论是人族、兽人还是其他种族,谁又不是一个回不去家的人呢?或是被部落驱逐,或是家园被毁,或是为了躲避仇家……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
他们本以为这个看起来出身不凡的男孩,只是在沙漠中迷路的商队子弟,却没想到,他也是一个“流亡者”。
雷浩宇收起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难得地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商凌那张比女孩子还要精致,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那双蔚蓝色眼眸里化不开的死寂,心中那股天生的豪气和热情,竟也感到了一丝无力。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先……好好养伤吧。”最终,还是舞霓裳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村子虽然穷,但至少安全。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的。”
“对!”雷浩宇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能说的话,连忙接道,“没错!以后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谁敢欺负你,就报我雷浩宇的名字!我一拳头把他打进沙子里,让他当沙地蠕虫去!”
他说着,还挥了挥自己砂锅大的拳头,带起一阵劲风。
商凌没有回应。
家?
他唯一的家,己经随着那扇冰冷的传送门,永远地关闭在了门的另一端。他的人生,在十二岁这一年,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深处的枯竭。他感觉自己的眼皮重如千钧,雷浩宇和舞霓裳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他们的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舞霓裳看出了他的状态,连忙对雷浩宇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他太累了,让他先休息。我们出去吧,晚点我再送些肉汤过来。”
雷浩宇也识趣地点了点头,跟着舞霓裳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男孩己经重新躺了下去,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兽皮被褥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幼兽,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无助而又孤独。
木门被轻轻地带上,屋内的光线再次暗淡下来。
世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份被强行打断的绝望,此刻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而来。他死死地攥着胸口的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新月尖锐的棱角,深深地刺入他的掌心。
这几乎是他身上唯一一件,能证明他过往身份的东西了。本是新月和圆月组合的吊坠,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只剩下新月的形状,圆月形的部分不知何时遗失在了何处。
父王,母后……
商凌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瞬间被蒸发,只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他好累。
真的好累。
身体的伤痛,灵魂的疲惫,以及那足以压垮任何成年人的巨大悲恸,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开始向无尽的深渊沉去。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闪过了那个戴着赤色鬼面的黑袍人,以及他那冰冷刺骨的低语。
“找到你了,那个命中的‘变数’。”
“……必须找到那枚‘时间宝石’!”
时间宝石?
那是什么?为什么那个恶魔要找这个东西?
这些被他忽略的、深埋在恐惧记忆深处的词句,此刻却如同鬼魅般,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回响,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他攥着吊坠的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
那月牙怀抱中,黯淡无光的新月宝石,似乎在他的掌心深处,轻轻地、微不可察地,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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