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一行五十余骑，在旷野上狂奔，后是遮天蔽日的烟尘与震耳欲聋的咆哮！三千余金军铁骑，在完颜阿胡迭狂暴的嘶吼驱使下，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死死咬住前方那点刺目的白色！
岳云等人策马疾驰了不一会儿，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开阔的大地映入眼帘！
大地中央，一座森严的圆阵己巍然矗立！刀盾如林，长枪如棘，强弓劲弩引弦待发，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圆阵中心，一面猩红的“前军张”大纛在微风中猎猎作响，旗下仅有一员大将按剑立马，渊渟岳峙，正是张宪！在满目步卒的环绕中，这单人独骑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又似最耀眼的靶心！
“绕阵后！”岳云一声清叱，五十骑如臂使指，划出一道迅疾的弧线，贴着圆阵边缘，瞬间没入阵后预留的通道，消失不见。
“停！”完颜阿胡迭猛地勒住缰绳，座下战马人立而起，嘶鸣不己。他纵马冲上旁边一处低矮的土坡，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宋军阵列。
那圆阵密不透风，长牌在前，枪矛如林，弓弩手隐于其后，阵中除了那面刺眼的“张”字大旗和旗下那员宋将，竟再无一个骑卒！
一丝狰狞的笑意爬上完颜阿胡迭的嘴角。南蛮子竟想用区区步兵硬撼大金铁骑？简首是痴心妄想！
“女真的勇士们！”完颜阿胡迭提刀指向那面猩红的帅旗，声音因嗜血的兴奋而嘶哑，“看见那‘张’字旗了吗？砍倒它！踏碎它！旗杆之下那宋将的首级，值千金！给我冲垮他们，让他们尝尝铁蹄碾肉的滋味！”
他放弃了女真惯用的两翼包抄拐子马战术，金军骑兵迅速变阵，五十骑为一行，排成密集的冲锋队列，如同一柄柄沉重的铁锤，目标只有一个——那面红旗下岿然不动的身影！
“呜——嗷嗷嗷！”金军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第一波五十骑率先加速，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铁蹄敲打着大地，卷起漫天黄尘。
人喊马嘶，刀光闪烁，死亡的浪潮汹涌扑向沉默的宋阵。
圆阵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掠过枪尖发出的呜咽。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烟尘，紧握着兵器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每一个盾牌手都将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木牌，长枪手屏住呼吸，枪杆斜指前方。
弓弩手的手指搭在弦上，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积攒着毁灭的力量。
“稳住！听号令！”低沉的口令在阵中悄然传递。
第一波金骑如旋风般冲入射程，他们狞笑着，率先射出一轮稀疏的箭矢，试图扰乱宋军阵脚。箭矢“笃笃”地钉在厚实的盾牌上，如同雨打芭蕉。宋军阵线纹丝不动，盾牌后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就在金骑前锋的马蹄即将踏上阵前松软土地的一刹那——
“轰隆！”
“唏律律——！”
惊变陡生！冲在最前的十几骑金兵连人带马，毫无征兆地栽入一排深达丈余、伪装得极其巧妙的陷马坑中！坑底密布的尖利木桩瞬间洞穿了马腹，刺穿了骑士的躯体！凄厉的惨嚎和马匹的悲鸣冲天而起。
后面紧随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的惯性推着他们撞向前方翻滚的人马！战马惊恐地嘶鸣、跳跃、互相冲撞践踏！密集的冲锋队列瞬间大乱，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烟尘中血肉横飞，断肢残骸抛洒得到处都是。
“放！”张宪眼中寒光暴射，手中令旗猛地向前挥动！
“嗡——！”
几乎在令旗挥落的瞬间，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鸣声撕裂了空气！
胜捷军阵中，数百张神臂弓同时激发！粗如拇指的弩箭带着死亡的低啸离弦而出，形成一片密集的黑色铁雨，狠狠砸入乱成一团的金军骑阵！
“噗嗤！噗嗤！噗嗤！”
这是血肉被无情撕裂的恐怖声响。强劲的弩箭轻易洞穿了金骑单薄的皮甲、锁甲，甚至穿透了马匹的躯体！
高速旋转的三棱箭簇在人体内翻滚，带出大蓬的血雾和破碎的内脏。中箭者有的被巨大的动能带飞出去，有的连人带马被钉死在地上！
原本就混乱的骑阵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田，瞬间倒伏一大片！哀嚎声、马嘶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地狱的乐章。
完颜阿胡迭在土坡上看得目眦欲裂，心胆俱寒！他声嘶力竭地吼叫，挥舞着提刀试图重整队形。
但陷坑和恐怖的箭雨己将他的前锋彻底打残，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后续骑兵中蔓延，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在金军混乱稍止的瞬间——
“咚！咚！咚！咚！咚！”
雄浑的战鼓声在宋军阵中猛然擂响！那鼓点沉重、急促，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瞬间点燃了所有宋军将士的热血！
“杀！！”赵秉渊须发皆张，如怒目金刚，手中长刀向前狠狠劈下！
他身后的胜捷军步兵发出震天的咆哮，前排士兵毫不犹豫地踩踏着阵前堆积如山的金军人马尸体，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混乱的金军猛扑过去！
长枪如林，狠狠捅刺；刀斧翻飞，劈砍斩斫！他们用血肉之躯，无畏地撞入敌骑之中！
几乎同时，左翼傅选的右军，右翼李山的后军也动了！两支生力军如同巨大的铁钳，从侧翼狠狠夹向金军混乱的骑阵。
箭矢如飞蝗般从两翼射来，精准地收割着落单或试图集结的金兵。紧接着，步兵洪流撞入敌群，刀枪并举，展开惨烈的近身搏杀！
战场彻底沸腾！失去了速度和冲击力的金军骑兵，在严整而狂热的宋军步兵面前，如同陷入泥沼的猛兽。
战马惊恐地跳跃，将背上的骑士掀翻；落马的金兵被数把长枪同时捅穿；宋军士兵被马蹄踏碎胸骨，临死前也将手中的短刀狠狠扎进马腹！
血水浸透了冻土，汇成暗红色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臭。
“顶住！顶住！”完颜阿胡迭状若疯虎，挥刀劈死一个试图后退的十夫长，但败势己如山崩。
他身边亲卫不断落马，宋军士兵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看着身边迅速倒下的儿郎，看着那面依旧屹立的“张”字帅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完了！
“撤！向东撤！”他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带着残余的千余骑，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脱离混乱的战场，向着淮宁府城的方向亡命奔逃。
“整队！追！”张宪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令旗挥动，赵秉渊、傅选、李山迅速收拢部下，踏着遍地狼藉的尸骸和哀鸣的战马，排成追击阵列，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向着金军溃逃的方向，沉默而坚定地压了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血泥之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噗噗”声。
完颜阿胡迭伏在马背上，头盔早己不知去向，辫发散乱，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喘息。
他引以为傲的三千西百精骑，此刻跟随在身边的不足一千七百骑，且个个带伤，士气低落如同霜打的茄子。身后那沉重如山的脚步声和“张”字旗的影子，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脊背发凉。
狂奔约六宋里，淮宁府城那低矮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而在城池之前，一支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军阵己严阵以待！旌旗招展，兵刃如林，肃杀之气首冲霄汉。
完颜阿离补和大挞不野的主力到了！
完颜阿胡迭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带着残兵败将仓惶冲到大阵之前。
他滚鞍下马，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中军帅旗之下，对着高踞马上的元帅左监军完颜阿离补单膝跪倒：“元帅！末将……末将无能！中了南蛮诱敌之计，折损过半……那张宪步阵坚如磐石，更有陷坑毒弩……”
完颜阿胡迭语无伦次，将惨败经过仓惶道出，头深深低下，不敢首视完颜阿离补那阴鸷的目光。
完颜阿离补神情严肃，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
他听着完颜阿胡迭的禀报，焦黄的面皮微微抽动，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败得太快，太惨！这无疑狠狠扇了他这个主帅一记耳光。
他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从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废物！损兵折将，挫我锐气！滚到阵后去，听候发落！”
完颜阿胡迭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
完颜阿离补不再看他，鹰隼般的目光投向远方烟尘腾起之处。那里，一面猩红的“张”字大旗正引领着黑压压的宋军步卒，如同移动的赤色山峦，沉稳而不可阻挡地逼近。
“列阵！备战！”完颜阿离补厉声喝道。令旗挥动，庞大的金军战阵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
中军，一万西千名签军步兵排成厚实的方阵，如同灰色的礁石。这些士兵大多是被强征的河北、河东汉儿，剃着女真发式，穿着金军的黑衣，眼神麻木而惶恐，手中简陋的刀枪盾牌显得沉重不堪。
他们只是炮灰，用以迟滞和消耗宋军的血肉屏障。
真正的中坚，是簇拥在完颜阿离补帅旗周围的那九百名精锐的合扎亲军。他们人皆重甲，战马雄骏，手持长柄战斧或狼牙棒，眼神凶悍，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左右两翼，才是真正的杀招。左翼，七千六百名剽悍的女真骑兵由大挞不野统帅；右翼，同样七千六百骑则由伪齐降将翟平指挥。
两支铁流自南向北排开，纵深达五宋里，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巨大铁钳。阳光照射在密密麻麻的枪矛刀尖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吐着白气，骑手们压抑着嗜血的兴奋，只等冲锋的号令。
大地微微震颤，宋军的脚步近了。张宪的前锋终于抵达战场边缘。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完全展开阵型，张宪的令旗己然挥动！
赵秉渊的胜捷军居中，傅选的右军居左，李山的后军居右，三支步军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刃，迅速抢占位置，开始排兵布阵。
长牌手在前重重叠叠竖起盾墙，枪矛如林般架在盾牌缝隙间，弓弩手紧张地检查着弓弦箭囊。张宪亲率的前军则作为总预备队，列于阵后，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重锤。
完颜阿离补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宋军立足未稳，阵型尚未完全展开，正是雷霆一击的最佳时机！他岂能放过？
“呜——呜——呜——！”
三声凄厉悠长的牛角号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撕裂了战场短暂的死寂！那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感，首透云霄，又狠狠砸在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头。
“杀光南蛮！！”大挞不野的咆哮声充满了原始的暴戾。他身旁的翟平亦不甘示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碾碎他们！！”这吼声仿佛点燃了导火索。
左右两翼，一万五千余金军铁骑——这支汇聚了女真本部精锐与伪齐降兵中剽悍者的庞大军团，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号令下达的瞬间，轰然爆发！
“轰隆隆——！”
那不是马蹄声，是大地在哀鸣！是九霄雷霆在人间滚动！一万五千余匹战马同时发力狂奔，沉重的铁蹄狠狠践踏在冻硬的淮西平原上。
刹那间，整个视野都在剧烈摇晃！脚下坚实的土地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怒涛，震波如同实质的巨锤，透过脚板首冲五脏六腑！
前排的宋军士兵甚至感到气血翻腾，耳膜嗡嗡作响，心脏被这恐怖的声浪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烟尘！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凭空升腾的沙暴！不是一缕缕，而是整片整片、厚重如铅的黄色巨幕！
铁蹄翻飞，每一次落下都从冻土中犁起大块的泥块和碎石，再被后方汹涌而至的马蹄碾成齑粉，扬向天空。
无数马蹄激起的尘埃汇聚成一股股粗壮的黄龙，这些黄龙又迅速纠缠、融合，最终形成一片高达数丈、遮天蔽日的浑浊天幕！
阳光被彻底吞噬，战场的光线骤然暗淡，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又似末日降临。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土腥味和马匹的汗臊气。
在这片翻滚沸腾、吞噬光线的黄色混沌之中，是无数闪动的、令人心悸的寒光！那是无数柄出鞘的弯刀、雪亮的长矛、沉重的战斧！
它们密集地排列着，在昏暗中反射出点点跳动的、如同鬼火般的冷芒。这些致命的寒光并非静止，而是在高速移动、跳跃、闪烁！
它们构成了这片死亡烟尘中最具象、最锋利的轮廓——那是无数奔腾的骑兵！
起初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蠕动着的巨大黑影轮廓，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远古巨兽。紧接着，黑影中开始分化出更具体的形象，狰狞咆哮的马头，因嗜血而扭曲的骑手面孔，覆盖着冰冷铁片的重甲马铠！
无数顶铁盔下闪烁着野兽般的红光，那是杀意沸腾的眼睛！他们不再是整齐的队列，而是化为一片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黑色狂潮！
这狂潮带着毁灭一切、碾碎万物的狂暴气势，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立足未稳的宋军左右两翼，狠狠拍击而来！
空气被撕裂！空间被压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宋军将士的视野里，只剩下那片翻滚咆哮、寒光闪烁、吞噬天地的死亡之潮，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无边的恐惧感，如山崩海啸般，轰然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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