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山阳县令刘茂才血淋淋的首级虽己从西市口撤下,但那场暴雨中的万民跪拜与“官家圣明”的吼声,却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烫在临安旧都乃至整个江南西路、两浙路许多官吏士绅的心头。
恐惧与怨恨,如同初春的湿寒,在暗处无声滋长、发酵,酝酿着最阴毒的汁液。
……
扬州,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本该是漕运枢纽,最是繁忙的时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沉寂与压抑。
签押房内,公文堆积如山。
转运副使李雍,此刻正以一方湿帕覆额,斜倚在酸枝木官帽椅上,对着前来请示的司漕、仓曹等属官有气无力地摆手,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病弱:
“咳咳…本官这头风之疾,缠绵数日,愈发沉重了…耳内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这些…这些漕粮损耗核销、常平仓陈粮置换的条陈…尔等…咳咳…皆是积年老吏,按往年旧例酌情办理便是…何须事事叨扰病躯?咳咳咳…”
李雍咳得撕心裂肺,面色潮红,仿佛真的大病缠身,眼神却透过帕子缝隙,锐利地扫视着属下的反应。
司漕是个在漕运上混了二十年的老吏,心中明镜似的。什么“旧例”?自按实司那位“活阎王”范如圭在楚州砍了刘茂才的脑袋,又派了精悍御史带着皇城司的人入驻两淮,像篦子一样梳理常平仓,谁还敢碰“损耗”、“置换”、“羡余”这些字眼?那都是能要人命的绞索!
司漕苦着脸,腰弯得更低:“副使明鉴,非是下官等无能。实乃陛下新颁《按实章程》,于钱粮出入、仓廪核验,规矩严苛无比,旧例多有不符。尤其今岁严旨,常平仓务须账实相符,平价粜粮以济春荒。这陈粮折价几何?新粮采买何价?若无副使明断签押,下官等…实不敢专擅啊!万一…万一稍有差池,按实司的驾帖…”
“驾帖”二字一出,李雍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扯下额上湿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怒与烦躁:“那就先搁着!统统搁着!待本官病体稍愈,自会处置!眼下春荒要紧?要紧得过项上人头吗?”
“咳咳…那山阳刘茂才怎么死的?就是太‘勤勉’!太‘有担当’!操心太过,撞到按实司的刀口上了!你们也想步其后尘?去去去!莫要在此聒噪!” 他像驱赶苍蝇般连连挥手,重新覆上帕子,闭目养神,胸膛剧烈起伏,再不发一言。
司漕与仓曹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与深入骨髓的寒意。两人默默躬身,倒退着出了签押房。厚重的门扉合上,隔绝了里面那刻意夸张的咳嗽声。
门外廊下,几个抱着文牍的书吏立刻围了上来,压低声音:
“如何?李副使还是‘病着’?”
“唉!能如何?照旧‘搁着’!如今这衙里,凡沾钱粮、仓廪、刑狱的文书,能拖则拖,能推则推!赵判官说犯了心疾,告假半月;钱司库言老寒腿发作,行走不便…都成了庙里的泥菩萨,只求香火不沾身!”
“可不是!按实司的刀子太快,太狠!万俟相公的脑袋还在城门洞挂着呢!刘县令更是三天下狱,五天砍头!谁还敢拿主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拖得一时是一时!”
“可…可这漕粮转运误了期,沿河州县嗷嗷待哺;常平仓不放粮,春荒饿死人…这罪责,最后不还是落在咱们这些跑腿办事的小吏头上?上头的老爷们一句‘旧例办理’、‘病中未决’,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那有什么法子?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总比像山阳县那几位,被人按着脖子砍了,家产抄没,老婆孩子发配琼州喂鳄鱼强!咱们这些小虾米,保住自家这颗吃饭的家伙,再顾好爹娘妻儿,才是正经!”
怠政之风,如同瘟疫,从遭受按实司重点“关照”的两淮,悄然向江南东路、西路乃至荆湖北路部分州府蔓延。
许多官员,尤其是中下层与那些自身不甚干净的,或真病或装病,或遇事推诿扯皮,或机械执行旧规绝不越雷池半步,或对按实司要求“按实”、“高效”的公文视而不见、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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