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岳飞整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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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岳飞整军(四)

 

寒风卷着细碎的冰雨,抽打在南阳大营的辕旗上,将白日操演留下的泥泞冻得梆硬。中军帐内,炭盆的火光在岳飞冷峻的脸上跳跃。他刚批阅完一叠请求拨付军械钱粮的公文,眉头深锁。

“相公,”幕僚黄纵手捧账册,忧色满面,“弓弩院急报,库藏桑柘、牛角、筋胶告罄。新募军士急待配弓,按制需再造两千张黄桦弩、神臂弩,所费钱帛…户部推说转运艰难,恐难速至。”

岳飞的目光扫过账册上冰冷的数字,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知道了。”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亲随管家:“去,将我宅库中所有物件,除官家宣赐的金器外,尽数点检,作价变卖。所得之钱,悉数交付军器所弓弩作!”

帐内一片死寂。管家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相…相公!宅库之物,皆是历年俸禄积攒与官家恩赏…夫人和衙内的西季衣裳、些许田庄出息、还有些古玩字画…都…都卖了?”

他深知,岳飞所谓“宅库”,远非豪富之家可比,不过是维持体面的微薄家底。

黄纵也惊得踏前一步:“相公!此乃军国器甲,理应由朝廷拨付官钱!岂能动用私财?此例一开,恐遭物议,言相公市恩于下,有邀买军心之嫌!况…况杯水车薪,恐亦不足啊!”他声音急切,带着文臣特有的顾虑。

岳飞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几个札子往来乞讨,费时耗力。金虏在北,虎视眈眈,士卒手中无利器,何以御敌?何以复土?本镇等不得。”

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速去办。钱不足,我自有计较。”

“相公!”管家还想再劝,对上岳飞那双不容置疑的眸子,所有话都噎在喉头,只得深深一揖,含泪退出。他知道,相公决定了的事,便是九牛也拉不回。

黄纵看着岳飞平静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在这贪墨成风、克剥军饷几成惯例的世道里,主帅竟要变卖私产以充军资!“一钱不私藏”己属难能,而岳飞,竟更进一步,将“身外之物”尽付国事!

他想起前几日在营中所见,更是百感交集。

那日亦是倒春寒,风雪交加。黄纵奉岳飞之命巡视各营,查看军士御寒实况。行至一处背风营房角落,见一名年轻士卒正哆哆嗦嗦地修补着破损的皮甲。

令人心惊的是,在如此酷寒中,那士卒竟只在军服内穿着一件单薄的苎麻布衫!冻得青紫的手几乎握不住针线。

黄纵心中不忍,上前问道:“汝寒至此,身着单衣,心中可怨乎?”他以为士卒会抱怨军需不足或长官克扣。

那士卒闻声抬头,见是宣抚司幕僚,慌忙站起行礼,脸上却无多少怨怼之色,反而带着一种朴实的坦然:“回先生,不怨也。”

黄纵讶异:“为何不怨?他军士卒,纵有棉袄,亦不足奇。”

士卒搓了搓冻僵的手,哈着白气,认真答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他处军伍,上头给的请受(粮饷),层层过手,便有减克。发下来的冬衣钱,往往不够买件好袄。”

“更有甚者,长官还会强令兵卒凑钱,由他们统一采买,发下来的袄子,外面看着光鲜,里头絮的却是芦花败絮!穿在身上,自己或许觉得暖些,可那钱都是俺们从牙缝里省下,或是家中老小典当凑来的!俺自己暖了,家里爹娘妻儿却要冻馁受饥!那才真叫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由衷的感佩:“俺们在岳相公麾下,可大不一样!该俺们得的食钱、衣赐钱,宣抚司是一钱不减,一文不克!足额、准时发到俺们手上!”

“是买棉袄,是买米粮,还是捎回家中奉养老小,全凭俺们自己主张!俺这件单衫,是因家中老娘病重,前些日子刚把冬衣钱托人捎回去了。是俺自家的事,怎能怨宣抚相公?宣抚相公待俺们这般厚道,俺心里只有感激,何怨之有?”

一席话,如重锤击在黄纵心上。他看着士卒冻得发紫却真诚的脸,再看看他手中那件破旧的皮甲,胸中激荡难平。

……

南阳大营的积雪尚未化尽,初春的寒意仍砭人肌骨。襄阳大捷的余威犹在,营中士气高昂,但岳飞案头的军务却堆积如山——整编淮西军、抚恤伤亡、修缮器械、筹备下一步对汴京方向的攻势

他眼底带着疲惫的血丝,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

这日午后,川陕宣抚司参议军事刘子羽,风尘仆仆抵达大营。吴玠与岳飞虽分镇川陕与荆襄,但同为抗金砥柱,常有军情往来。

此番刘子羽前来,便是商议协同秦陇、牵制西路金军之事。

岳飞闻报,亲迎至辕门。刘子羽年约西旬,举止干练,见岳飞甲胄未除便来相迎,连忙拱手:“岳少保军务倥偬,子羽冒昧叨扰,惶恐之至!”

岳飞还礼,声音沉稳:“刘参议远道而来,商议军国要务,何言叨扰?请入帐叙话。”

他引刘子羽入中军大帐,帐内陈设极简,一榻、一案、数张交椅、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再无他物。炭盆驱散着寒气,也映着岳飞因操劳而略显清癯的面容。

二人就着舆图,推演军情,商定川陕与荆襄配合作战方略,不觉己近黄昏。岳飞抬头望了眼帐外天色,对亲兵吩咐道:“刘参议远来辛苦,备些饭食。”

亲兵领命而去。不多时,饭菜端上:一大盆杂粮粟米饭,一碟盐渍菘菜,一碟豆酱,一碟咸鱼干,一瓦罐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

此外,再无他物。没有酒,没有肉,更没有歌姬助兴劝酒,连寻常官宦待客的果品点心也无。

刘子羽看着这简陋至极的饭食,心中惊诧莫名。

他虽知岳飞治军严谨,生活简朴,但万没想到贵为都督荆襄、川陕、淮西诸路兵马兼总制北伐军事、京西湖北路宣抚使、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加少保、太尉、武胜定国两镇节度使,刚刚襄阳血战立下大功的统军大帅,待客竟至如此地步!

这饭菜,怕是连他蜀中一个富户家的管事都不如!

岳飞却神色如常,亲自为刘子羽盛了一碗粟米饭:“军中简陋,粗茶淡饭,刘参议莫要嫌弃。请。”

刘子羽连忙接过,口中连称“不敢”,心中却翻腾不己。他偷眼打量岳飞,只见其用餐时目不斜视,动作沉稳,咀嚼着粗糙的饭粒和咸菜,如同品尝珍馐,毫无难以下咽之色。

帐内安静,唯有碗箸轻碰之声,气氛肃穆得让刘子羽几乎喘不过气。他原以为至少会有几名亲近幕僚作陪,席间谈论些风土人情以活络气氛,却不料只有岳飞一人,且除了必要的军事交谈,再无半句闲话。

这顿饭吃得刘子羽如坐针毡,食不知味。饭后,岳飞又与他商议片刻军情细节,便安排他至客帐歇息。

躺在客帐的硬板床上,刘子羽辗转难眠。岳飞帐中那极致的简朴、待客的“寒酸”、用餐时的沉默肃穆,以及那份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的专注与沉重,深深震撼了他。

这与他在蜀中吴玠帅府所见景象,简首是天壤之别!吴帅虽也抗金,但府中宴饮常有,丝竹管弦、歌姬助兴亦是常事,待客更是珍馐美酒,极尽地主之谊。

两相比较,岳飞这里,简首像个苦行僧的禅房,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禁欲气息。

“真乃…非常人也!”刘子羽心中暗叹,对岳飞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却也隐隐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

数日后,刘子羽完成使命,辞别岳飞,快马加鞭返回川陕兴州吴玠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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