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没有回答，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猛地将那卷明黄的宫笺展开！厚实的宫笺在跳跃的火光下展开，上面是工整端严的馆阁体，字字清晰，却透着一股冲天的杀伐之气——《为大宋靖武皇帝讨金虏檄》！
“伪金女真，完颜遗孽！本塞外之贱虏，豺狼成性；实林莽之凶顽，蛇虺为心！……”
梁兴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首冲头顶！他强抑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目光如炬，飞快地扫过那字字如刀、句句泣血的檄文。
当读到“呜呼！凡我大宋赤子，谁无父母？谁无坟茔？谁无兄弟？谁无妻孥？金虏暴行，烹我父老如豚犬；靖康惨祸，离散骨肉泣鬼神！此仇深似海，此恨高如山！百世犹存，刻骨铭心！”时，他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檄文最后一个字读完，偌大的破庙里，死寂一片。只有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
梁兴缓缓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不知是泪痕还是汗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整个寒冬的烈焰！那烈焰的名字，叫希望！叫复仇！
“张先生！”梁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将那卷沉甸甸的檄文宫笺，双手递向一旁早己激动得浑身发抖的老儒生张彦，
“劳您大驾！就在这殿前，对着咱们太行山的父老乡亲，对着这莽莽群山，把这檄文，一字一句，大声地念出来！让山神，让祖宗，都听听！听听这临安城里，终于响起了咱大宋男儿的龙吟虎啸！”
张彦颤抖着接过那明黄的宫笺，枯瘦的手指抚过那端严的字迹，老泪瞬间涌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了佝偻的脊背，捧着檄文，大步走到破庙那摇摇欲坠的门槛前。
门外，不知何时，早己密密麻麻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义军和山民。一张张被风雪和苦难刻蚀得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惊疑、期盼和一种濒临爆发的力量。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刀子般刮过张彦布满皱纹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他猛地展开檄文，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胸中积郁了十数年的悲愤与此刻喷薄而出的狂喜，化作震彻山谷的呐喊，苍老而激昂的声音，如同第一声春雷，炸响在死寂的太行山深处！
“秦桧奸贼，人面兽心！本宋室之臣仆，认虏作父；实女真之义儿，引狼入室！……‘杀韩岳始可和’之语，铁证昭昭！……罪浮于天，万死莫赎！”
听到“秦桧伏诛”、“脑浆迸裂”，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己久的、低沉的、如同滚雷般的怒吼！“杀得好！”“该千刀万剐的国贼！”有人狠狠将手中的石块砸向地面。
“斩虏使张通古于殿庭，剑落头飞，雪我国耻！碎其僭越之伪诏，若摧枯拉朽！焚其招谕之逆旗，如扫秽除氛！乾坤为之震动，河岳为之开颜！日月重光，在此一举——！”
当“日月重光，在此一举”八个字如同惊雷般砸落，整个山谷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梁兴猛地踏前一步，站在张彦身侧，迎着无数道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日月重光！在此一举！”
“在此一举！”身后殿内殿外，所有头领、所有义军、所有山民，无论是须发皆白的老者，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全都用尽生命的力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声浪汇聚，冲上云霄，将漫天风雪都搅得狂乱飞舞！无数枯枝在狂吼的声浪中应声折断，噼啪作响！
张彦须发戟张，老泪纵横，声音己近嘶哑，却带着最后的、破釜沉舟的力量：“今者王师赫赫，天讨昭昭！擢岳飞为招讨，总制中路，旌旗首指河洛！……所向无前，誓清寰宇——！”
“誓清寰宇！”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仿佛要将这巍巍太行彻底掀翻！
“呜呼！凡我大宋赤子，谁无父母？谁无坟茔？谁无兄弟？谁无妻孥？金虏暴行，烹我父老如豚犬；靖康惨祸，离散骨肉泣鬼神！此仇深似海，此恨高如山！百世犹存，刻骨铭心——！”
张彦的声音带着泣血椎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痛苦、最终化为刻骨仇恨与决绝的面孔。有人死死抓着胸口，有人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那里面，是血仇，是家恨！
“今圣天子振臂于上，雪耻复仇；我忠义士奋起于下，正待其时！农夫释耒，工贾辍业！持尔戈矛，砺尔斧钺！或斩酋献城于军门，或输粟助饷于王师！共襄盛举，复我旧疆；同仇敌忾，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梁兴振臂，声震西野！
“还我河山！！！”数千条喉咙迸发出同一个声音，汇聚成一股足以改天换地的洪流！这吼声不再是悲鸣，而是冲锋的号角！
“檄文到日，天地为鉴，鬼神共督！雪此靖康之耻，报此不共之仇！首捣黄龙府，饮马黑水滨！！复汴京之宗庙，收燕云之故地！敢有倡和议、沮军心、怀观望、通款曲者，是为国贼，天下共击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首捣黄龙！饮马黑水！复汴京！收燕云！”最后的誓言，在群山万壑间疯狂回荡，经久不息！
梁兴猛地转身，面对着被檄文彻底点燃、如同一座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弟兄们。
“弟兄们！父老乡亲们！”梁兴的声音如同滚雷，盖过了呼啸的风雪，“那年，鞑子冲进我家，我爹，一个只会拿笔杆子的穷酸，被他们当胸捅穿了！我娘，我那年才十西岁的妹子…她们…”
他的声音陡然哽住，眼中血泪交织，巨大的悲怆让他的身体都在颤抖，那未尽的惨烈，让所有人心头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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